我家门前有一棵柿子树,柿子熟了,家里没人吃,说卖吧,又卖不了几个钱,有时想卖还没人要,邻居好心人劝我干脆挖掉算了,栽上经济价值高的核桃树多好啊!我老婆听见了,当场表态坚决反对,她对我说,咱妈活着的时候,老说你是柿子养大的,就是不卖一分钱,咱也不能挖这棵树。 阳春三月,柿树长出了手掌般大的嫩叶子,仿佛像一个绿色的雨伞,在阳光下,绿伞耀目夺眼,给春天增添了几份美意,令人心旷神怡。几只红嘴鸦娃站在树杈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又瞧着在街道行走的人群,喳喳喳的叫着。柿子树开着白白的略带黄颜色的菱形花朵,看起来分外诱人。 老婆的一席话,勾起了我的思绪,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儿时,我常常听着奶奶、母亲爱恋地说道:“你是柿子吃着长大的,如果没柿子,你的狗命还能不能拉扯出来,谁也说不准。” 我是五十年代未出生的,那时正赶上大跃进、人民公社化,浮夸风盛行,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都是口号喊得响,地里不打粮,农民粮菜参半的生活,还常常吃不饱。母亲的饭既没油水,又填不饱肚子,还得参加农业社繁重的体力劳动,哪来的奶水哺育我。听奶奶和母亲说,那时我白天、晚上老是哭闹. 由于我是男娃,又是老大,一家人里把我当掌上明珠,深不得,浅不得。不管深浅咋样,我肚子饿了就哭,母亲又缺奶水,特别是晚上,给我喂饭不吃,喂水不喝,就一个劲的哭闹,不到两岁的我,哭得一家人心神不安,没有一点儿办法。农历十月左右的一天,别人给了父亲几个柿子,拿回家就让奶奶、母亲暖热喂我。不知我肚子饿了,还是尝到了柿子的味道和母亲的奶汁一样甜蜜,我吃后不哭了,两只小眼睛睁得圆溜溜地,小嘴吧唧吧唧吃得香甜,奶奶和母亲都笑了。 奶奶讲,在她印象里,我小时最爱听这几句顺口溜:“柿子甜,柿子甜,我娃吃了长的蛮。柿子甜,柿子酸,我娃吃了当大官”。奶奶常对我讲,她算喂我吃柿子,算摇晃着念叨这几句顺口溜,我吃着吃着我就睡着了。 一个初秋的夜晚,我哭闹不止,母亲把我半夜抱到院子看月亮、数星星,第二天不巧我感冒了,到医院挂了三天针。奶奶把母亲埋怨了几天,父亲把母亲骂了一顿,不大不小的还吵了一架。奶奶常说我小时比《三娘教子》中薛忆阁还淘气,惹得全家人都笑了。 一家人看我吃了柿子就不哭不闹,便想法找柿子,那时村庄周围很少有柿子树,一般在柿树半山腰长的较多,人们采收后搭个一人多高的木架,衬上些玉米杆,铺上一层柿子后,上面又用玉米杆盖着,怕各种小鸟看见偷食,柿子那会儿值钱,一般不卖,要买都得拿粮食兑换,那时人们吃粮紧张,全家人商量,让父亲背上二升麦子去半山换上柿子, 为了找到柿子,父亲白天参加集体劳动,下午收工后就拿上水担,怀揣两个黑馍,担上两个笼,一头放一升麦,出发了,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来。 有一次,父亲买了柿子往回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只猫头鹰狼哭鬼叫般的吼声,父亲心情紧张,脚底下一滑,冻硬的柿子撒了一地,父亲就猫着腰,两手在地上乱摸,寻找倒在路上零乱的柿子。等拾完柿子,脚也扭了。回来后,奶奶给父亲揉了几天脚,一个星期后,父亲才勉强能参加农业社的劳动。 柿子换回来后,剩下就是奶奶和母亲的任务了。奶奶常常白天、晚上把柿子放到碗里,坐在锅里,锅里再倒一、二碗水,灶堂里放一把火,把柿子慢慢暖热,然后让母亲喂我。 那些年,农村烧的柴禾奇缺,奶奶白天拿上扫帚在路边扫些柴禾,说啥也要让我吃上热柿子。时间长了,冬季里,柴禾也扫不下了,连做饭的柴都没有,一天三顿饭只做二次,凑合着吃。但一天热三到四次柿子喂我,雷打不散。 一次奶奶给自己烧炕时,发现了“新大陆”。奶奶想,把炕烧完,把柿子掰开,放在碗中,座在炕筒的火仔上,然后盖上炕惦门,等一阵子不就热了吗,既省了柴禾,也不用烧锅燎灶那么麻烦。这一试,还真行,父亲笑了,母亲直说奶奶有窍门。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吃柿子,都有热的。 那一冬三个月,父亲上了三回山,花了六升麦了,换回了六笼柿子,使我甜甜蜜蜜渡过了严寒的冬天。等到来年的二、三月,柿子没有了,我也慢慢会吃饭了,肚子饱了,也不哭不闹了。 以后我慢慢长大了,奶奶、母亲冬天又给我烙我最爱吃的柿子饼,你还别说,那柔软香甜的味道真是美味极了,有时我拿到学校,几个娃娃(我的同学)都抢,至今想起来那个自然的甜味,都直流口水。 春天的夜里,万籁俱寂,飘来的油菜花、桃花、杏花以及苹果花浓郁的芳馨,我怎么也睡不着,柿子树梭形的花朵似乎闪现在我眼前,我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呀呀学语的幼年。 奶奶几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母亲也在十多年前也离开了人间,但真情实爱在我的心中始终留连往返。 大前年,柿子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十分好看,路人驻足赞扬,我只留了一笼自己吃,其余全都卖了。尽管每斤二、三毛钱,也只卖了二、三十元,但咱不讲钱多少,就浓浓的柿子情意比金钱强几十倍、几百倍了。 我下了决心,就一分钱不卖,再也不提说挖柿子树了。 但是事与愿违,去年年初新农村改造,全村统一挖门前所有树木,我不得己,终于忍疼割爱的违心挖了这棵柿子树,树挖后,我心疼的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
闰土,本名杨润杰,陕西扶风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宝鸡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作家协会会员,诗词楹联学会会员、扶风县文联副秘书长、读书协会会长。出版散文集《一把苜蓿菜》《天渡》。参加省文学院举办的《关中片区》作家培训班;2022年1月被《西部文学》评为首批百名金牌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