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山散文］永远十八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3-31 08:44:13

　　清明将至，而我又将远行。
　　我要去看望弟弟，要和弟弟告别。
　　弟弟住在乌龙山脚。乌龙山是梁山好汉解珍解宝的永久“栖息”之地。攻打方腊南军时，解珍兄弟夜晚从小路上乌龙山，解珍被挠钩搭住发髻，解珍割断发髻，从百丈高崖坠下身亡。解宝见状，急退下山，不料山上滚石乱箭齐发，解宝被活活砸死在乱山中。
　　远看乌龙山脉，连绵起伏，云里雾罩，主峰突兀，在云雾飘渺里，忽隐忽现。
　　近处，绿竹青松。
　　弟弟的身后，是佛教胜地玉泉寺。佛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在山谷间来回跌荡起伏。
　　弟弟一直都是少言寡语的，今天仍然是，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到来。弟弟的坟墓上，悄然生出些许嫩绿，我没有除去，枕着绿草，仰望苍莽，不是更好么。
　　我点燃了锡箔，就有轻烟袅绕，久久徘徊。火焰发出忽忽声，如孩子气喘嘘嘘的笑声。
　　童时的弟弟活泼可爱，能天才般地模仿各人说话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妇人的声音，惟妙惟肖。他紧着嗓子，压的低声，嗓音就浑浊：小鬼，你晓得个什么，以前啊地主婆，胖抖抖胖抖抖的，晓得伐。他弓着腰拄着拐，地上刮刮地敲，引的大人哄然莞儿。毕竟憋着气嫩嫩的脸也涨的通红通红，气喘嘘嘘。就这样他童时的绰号竟然是“小老头”。
　　印象里，这些音容笑貌，早早地就从他稚嫩的脸上退去，他变的沉闷无语，变的孤僻孤独。
　　父亲是为了躲避才来到这个的偏僻的小山村的。而所谓的什么工作组，大山外面的人，竟然也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追赶到这里。我和弟弟并不清楚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有什么瓜葛。山村的学校也停课了，教室成了囚禁父亲的“监狱”。“工作组”来了之后，父亲就没有回家住过，也没有出过那个教室的门。我和弟弟总是偷偷地去看父亲，到学校的后山上，柴垛里，透过窗口。窗户是报纸糊的，有破损的地方，我们就从那里远远的看进去。教室里只有一桌两个板凳。父亲永远坐在一条板凳上，而工作组的人不断地轮换着进出。
　　有时深夜，小村寂寂，工作组的人愤怒的咆哮声，能够远远地传出来。我和弟弟凄惶地看着这一切，在屋后的柴垛里，四目无语相对，渐渐红了眼，自然就紧紧抱着对方，流泪，有时痛哭。总是心里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父亲，为什么。都说我爷爷是国民党军官，可我们都不认识他。虽说我们外公是地主，可他在我们母亲才十岁时就已经死了。他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又是什么错呢？
　　父亲走出教室是四十五天之后了。他的脸刀削般地瘦去，脸色蜡黄。我和弟弟乍一看见，眼泪竟然汹涌而出。父亲就病倒了，一躺就是几个月。
　　后来我和弟弟就上了中学。
　　上中学的地方离家很远，要爬过高高的山岭，要走过许多个山谷，要趟过许多道山溪。
　　我和弟弟都是和其他同学拼睡的，因为家里出不起铺盖。就因为这样，在人面前，我们必须要低人一等的。待人就诚徨诚恐，只怕得罪拼睡的同学而受到惩罚。惩罚是这样的：大冷的冬天，冰霜的日子，睡觉时故意卷走你的被头，让你裸睡着。这个时候弟弟就会躺到我身边，我们互相紧紧地紧紧搂着，套上我们所有的衣服，却仍然顶不寒冷，瑟瑟发抖，睁着眼睛盼望着天明。
　　他人的优越感，淋漓尽致地发挥，痛快了，我们才能免除惩罚。
　　我和弟弟吃饭用的是同一个饭盒，因为实在没有奢侈的钱再买一个。每当吃饭的时间，我就用勺子在中国画出一条横线，然后就快速大口地消灭掉自己的那一份，然后就盯着弟弟，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他故意不看我，却知道我的嘴唇在咂巴，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那你就再吃一点儿吧。得令，我又一扫而光。
　　那年头，时刻饥饿，饥的慌慌的。我就动了歪脑子，成功了好多次。看着弟弟饥饿的脸，我忍不住就告诉了他我的秘密：就是下课吃饭的时间，要极其快速的跑步到食堂，偷一个饭盒，躲到角落，将里面的饭大口吞了，然后又快速地将空饭盒放回蒸笼，再然后找自己的饭盒。
　　弟弟总是吃的慢，太过于慢条斯理了，终于有一天被逮到了。
　　弟弟孤独地站在台上，不敢面对全校几百号的人，他将头垂的很低很低。我自责，后悔。那一幕，我永远难以忘却。
　　如今，想其那一幕，那些事，泪眼总是模糊。
　　后来，一前一后我和弟弟就念高中了。弟弟的老师看着弟弟瘦小的个子，稚嫩的脸，不断摇头。告诉我父亲：太小了，太嫩了，念个初一还差不多。
　　弟弟６岁时，家里没人照看，就让他跟着读了小学一年级，虽然年纪小，但是他成绩一直是跟上的，我父亲就笑笑对我弟弟的班主任说：试试，就让他试试。
　　一学期结束，他的老师就兴奋地告诉我父亲，还真看不出来啊，成绩还相当不错呢，就是性格太内向了，几乎没听过他说话。父亲仍然笑笑，笑里却飘过一丝的阴影，有些担忧。
　　弟弟始终沉默寡言。他的眼睛从来都是躲避别人的目光，他的头始终是低垂着。
　　我工作了，弟弟就读高三了。
　　那一年，我突然发现弟弟猛然长高了，不再瘦弱，长的伟岸，长的青春挺拔。
　　高考后，弟弟就在家，不出门。他其实是在默默地等待。有同学收到通知书了，过些日子，又有同学收到通知书了。弟弟始终沉默着。那一夜，我中班下班回家，发现弟弟的手表放在桌上，没见他人，感觉就有些慌兮。因为弟弟从来不取下手表的，包括洗脸的时候，他总是整天地看着表，呆呆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全家人在黑夜里，四处寻找，一声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始终没有听见答应，直到天明。其实，弟弟他早已经静静地躺在寒冷的江水里，那么的无声，那么的安静。
　　我，是个懦夫，我始终不敢见弟弟最后一面。我不敢面对弟弟。
　　几天后，弟弟的通知书终于到了。父亲拿着那张通知书，眼泪扑簌簌而出，痛哭，天摇地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痛哭和悲伤。
　　那一年，弟弟十八岁。
　　那一年，弟弟就居住到了乌龙山脚下。
　　那里长满青松绿竹。
　　我站在弟弟的坟前，弟弟仍然默默无语。可我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多少年了，我故意回避这些记忆。可梦里每每见到他。他仍然年轻，仍然青春挺拔。
　　我在想：弟弟，你想安静，这里后面就有佛门禁地，你可以踏踏实实地潜心修佛，你若想意气风发，你还可以找水浒豪杰解珍解宝，指点江山。
　　岁月在我的脸上，已经刻下了条条伤痕。但我知道，岁月却永远抹不去弟弟的青春，他，永远十八。

宁夏何老三 · 2015-3-31 08:47:20

先抢个沙发坐坐，再细品！

红米饭 · 2015-3-31 08:49:15

我在想：弟弟，你想安静，这里后面就有佛门禁地，你可以踏踏实实地潜心修佛，你若想意气风发，你还可以找水浒豪杰解珍解宝，指点江山。

好文章，着实感人，建议精华

宁夏何老三 · 2015-3-31 08:52:01

可怜的弟弟，可爱的兄长，可圈可点的文章，让我们心痛，让我们缅怀。

妖怪山 · 2015-3-31 08:54:47

红米饭发表于 2015-3-31 08:49
我在想：弟弟，你想安静，这里后面就有佛门禁地，你可以踏踏实实地潜心修佛，你若想意气风发，你还可以找水 ...

前面我在写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我还是害怕想起弟弟。谢谢米饭的支持。

妖怪山 · 2015-3-31 08:55:20

宁夏何老三发表于 2015-3-31 08:47
先抢个沙发坐坐，再细品！

非常感谢何老师的支持。

妖怪山 · 2015-3-31 08:56:04

宁夏何老三发表于 2015-3-31 08:52
可怜的弟弟，可爱的兄长，可圈可点的文章，让我们心痛，让我们缅怀。

永远的心痛。感谢你的支持。

天蓝海蓝 · 2015-3-31 09:27:14

就是弟弟太内向了，还有就是那个时代对父亲的不公正待遇，在孩子幼小的心里埋下阴影。逝者已去，生者珍惜。愿弟弟在天堂不在受人间那些苦难。

令狐冲 · 2015-3-31 09:38:27

情感很浓，文笔流畅，兄弟情深，真挚感人。有一些错别字需要更正。支持精华。

妖怪山 · 2015-3-31 10:48:35

【他弓着腰拄着拐，地上刮刮地敲，引的大人哄然莞儿毕竟憋着气嫩嫩的脸也涨的通红通红，气喘嘘嘘。就这样他童时的绰号竟然是“小老头”。】其中 “ 哄然莞儿”应该改成 “哄然或莞尔 ” ［我和弟弟吃饭用的是同一个饭盒，因为实在没有奢侈的钱再买一个。每当吃饭的时间，我就用勺子在中国画出一条横线，］ “在中国画 ”应该是“在中间划” 如今，想其那一幕，那些事，泪眼总是模糊。“想其”改为“想起”。

辛苦那位版主帮忙下，先在此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