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静听花开 于 2015-4-1 23:23 编辑
自读过水仙那个传说,她就萌发了养水仙的念头。
家里有水钵两只,一青花一白玉,专为水仙而留。没到冬天时空着,每次家庭聚会,几大家子,十几口人,喝茶打牌搓麻,烟灰缸不够用,两个水钵会被先生拿去凑数。她会一把抢过:养水仙的呢,沾染烟的浊气,它会不喜。他笑她太迂,又对她无可奈何,只好另想别法。
一入冬,她就去了花市。在一大堆花球中细细挑选了六只。剥去外面褐色的皮,露出白如脂玉的球茎。两个水钵里各三只,三足鼎立,互倚互靠,刚好把钵底占满。她暗自得意自己眼光独到。球茎小了,会放不稳,东倒西歪,造型不美;大了呢,又放不下,需得切去一块,如母子连心,多叫人心痛!
她是个思想简单,有点孩子气的女子,不喜纷争,不衷世事。闲暇时喜一个人静静地宅在家,看看书,上上网。天气好的日子,搬把椅子坐阳台发呆,看蓝天白云,鸟雀飞过。她也喜伺弄花草。家里楼顶花园,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不管什么花,无论花大花小,有香无香,无论生在温室还是野外,朴素还是艳丽,只要是花,她都喜欢。因了那个传说,她对水仙情有独钟起来。
相传水仙是由一对夫妻变化而来。丈夫叫金盏,妻子叫百叶。百叶花瓣四重,两重大花瓣中夹着两重黄色短花瓣。看上去单纯复杂,如沉默的女子,悲也默默,喜也默默。金盏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组成,上面放一只金色花瓣团成的酒盏。这花看上去一目了然,如男子的干脆简单热情。酒形花芯,使人想到男人善饮的豪情。要是他们在变成花朵之前还没结成夫妻,百叶的花一定是纯白的,金盏也不会有洁白的托盘。
在读过的诸多传说中,她极喜欢这种。有点神秘,有点梦幻,但又充满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她想:世间再也没有像水仙花这样体现夫妻间互相渗透的花朵了吧?寒冬腊月,屋里植两盆水仙,花儿散发出甜蜜的馨香,心里想着这个温情而美丽的传说,再冷的冬也会暖意融融的吧?同时,这个传说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要看看自己养成的水仙盛开时究竟成没成夫妻。
她把这个故事讲给先生听,行武出生的人,笑她矫情。她恼了,于是不理他。一味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每日殷勤地换水。
一周之后,每只球茎上都绽出了六七个芽苞。没几日,幼芽如春韭般从饱胀的叶膜里喷薄而出。而后便如拔节似的,叶片由两枚增至三枚,继而四枚,直至更多。颜色也由鹅黄至浅绿至深绿。她们宛如正值豆蔻的妙龄少女,一夜醒来,发现已亭亭玉立,身形婆娑,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
周末他回来,也惊诧它们生长神速。有时抢着换水,她便不让,怕他笨手笨脚伤了根。他涎着脸笑:“夫妻花么?让我也伺候一回,折断一根你拿我是问!”于是,一旁监督着,他果真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她便放了心。周末的换水就放心地交给了他。
他们已进入婚姻的十五个年头,加上相恋,整整二十年了。两人之间熟悉得亦如同左右手。左手摸右手,已没当年心动过速的感觉,但如果哪只手哪怕是蹭破了一点皮,另一只也会体会到切肤般的疼。爱情已演化为亲情,天下夫妻大部分都是这样过来的罢,惆怅之余,她会自我安慰。
两盆水仙像比赛一样,竞相长着,叶片葱郁浓绿。咋还不打蕾呢?每日换完水,她都会拨开叶片细细地寻找。终于有一天,觅到了三五枝花箭。她像孩子一般欢呼雀跃,忙打电话告诉先生。那一头的他还是老样,笑她捡金元宝了么?至于那么高兴?她没在意他的调侃,仍津津乐道地向他报告她发现的喜悦。
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看花茎一点点长高,直至高出了叶。看花箭梢头尖尖的蕾由扁平直至滚圆,饱胀得欲喷薄而出。她觉得,等待花开的心情,如初次与爱人相约,有点焦灼,有点期待,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欣喜。
她养的水仙,开出的是不是夫妻花呢?她急于知道。
然而,不幸来得总是那么突然。一日午休,蒙眬中听得客厅“嘭”的一声。她急急跑出,立刻傻了眼。青花钵中的三棵水仙竟集体翻出,倒在地上。她心疼地扶起,却已伤痕累累。大部分花箭已折,叶子更是折断许多。她认定它们是吵架了,甚至动手了,你推我搡的,才会掉出了花钵。还没结婚呢,就闹不团结啦?她边数落边用黄丝带将它们围起来,一圈又一圈,将折了的花箭围在叶中,捆成一束。开不开得出花来就看它们自己的造化啦!
她将水仙闹不和的事加油添醋打电话告诉他。他笑得差点岔气。你还真信了那传说啊,我的傻婆娘?赶紧去度娘那问原因吧!她想像得出他在那一头捧腹的样子,想想自己也的确傻气,不禁也笑了。
百度上说,这种现象谓之倒苗。概因缺少日照,致叶长得太茂盛,而花箭却长得纤弱不健壮引起。这个节骨眼儿最重要,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哑花,开不出来,前面心血全白费。她心下悔起来,自己确实只知换水,从未想过把它们搬出去,接受阳光的恩泽。她一直以为水仙性子清冷,属喜阴的花儿,却不知再清冷的性子也会渴望阳光偶尔的温暖。
太无知了!她深深地自责。赶紧把先前因生气,捆成粽子似的它们解开。重新用丝带把它们一一地细细搀起,期望受伤的花箭再次亭亭,倒伏的叶也能继续优雅地婆娑。很庆幸,白玉钵里的那三颗长势良好。但未雨绸缪,她怕它们也如青花钵里的水仙,集体上演悲剧,仍用丝带在外围松松地给它们筑了一道软篱笆,即使它们闹矛盾,互相推搡,也不至掉下受伤。
她觉得花是有情的,待花如待人,不用心,她自会离去,让你无法体会到它的好,它的美。后来的日子,她伺候得更加尽心。白天有阳光时搬出,让它们享受暖阳的恩泽,和风的抚慰。日头隐去时按时搬回,深怕寒露霜重,伤了它们。她想,这样全心的伺候,它们应不负她的深情了吧。
等待花开的日子,她时常回顾她与他的婚姻。多年来,见惯了周围朋友同事夫妻间的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而她与他,其间也有过风,有过雨,有过磕磕绊绊,从初恋的浓情到相处的淡然,却从未松开过彼此的手。
记得七周年的那个夜,他搂着她欣喜地说:“老婆,我们已成功地过了‘七年之痒’,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分开了!”惊诧他的反常,于是死咬着追问。他终于交待:原来一大师测过他俩八字,说都属心高气傲,打死也不低头的角色,难熬“七年之痒”。如熬过这一年,一辈子都散不了。他说这几年他一直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应了大师的预言。想起平日里扯筋拌嘴时,他总先举白旗,默默走开,待她消气时才回来。她不禁动容。而她呢,也会容忍他的大男子气:不做家务,不进厨房,不下菜场。男人么,经常在柴米油盐中薰染,会变得娘娘腔,小家子气。
她想,经营婚姻,也如伺弄这花儿。彼此都不上心,花儿会哑,婚姻也会败的罢。
有一日周末,他回来了。她突发兴致,拿出一副扑克牌,缠着他玩当年恋爱时常玩的把戏,其实就是孩子们常玩的“七王五二三”,他却美其名曰“夫妻牌”。谁先把牌出完谁赢,赢了的刮输了的鼻头。她哪有他精?鼻头常被他刮得红红,乖乖地被刮过几次后,她便耍赖。这次,她又输了。他摩拳擦掌弯出右手食指做狠狠状,她嘻笑着摇头来回躲闪。
一扭头。开啦!她欣喜地扔掉扑克牌,跳起来扑过去。只见白玉钵里那只最高的花箭梢头,绽出了两朵。还是并蒂花!她回头向他惊呼。两朵花紧紧挨着,高高昂着它们漂亮的脸蛋。如玉的花盘中心,团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酒盅。金盏银盘,他们是做了夫妻的咧!她又一次回头向他欢呼。他微笑着,走过来,趁她不备,狠狠地刮了她的小鼻头,转身就逃。她起身,举着沾满花香的拳头追着欲打。欢声笑语就在这盈满花香的夜色中荡漾开去。
接下来的每一天,它们都有绽放。全是金盏银盘,全是夫妻花!开得热热闹闹,芳香四溢,全然不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华会老,容颜会凋。
它们终究没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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