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天，清冷而凄切，适合读点冰心的文字。淡淡的忧，细细的愁，给雨做了绵绵的注脚。雨天自然是一种推脱，不走亲，不访友，碍着雨亦无客上门，你说无聊是无聊些，却无聊的理所当然，坦坦荡荡。
怀念儿时雨季里，母亲会在睡房里缝缝补补 。我喜欢翻竹篾做的"鞋笸篮"，"鞋笸篮"于我而言是一座矿藏。奶奶从柜子上拿下来一次，我便得一次欢心。总有意想不到的东西，但无非还是些破布烂条而已，有时翻到一把银耳勺，这便是最大的不可思议。我常想我家为什么不是地主出身，多少该留下些金呀，银的小玩意儿才对。金牌、银镯子、嵌着祖母绿的大戒指等，这多么引人入胜啊！可惜翻来翻去就是"铺层卷"，奶奶是这样说的。有时会有点儿彩色毛线，那真的如获至宝。现在想来我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最起码他不会打毛衣，并且也不学着打。我着实羡慕过表姐，她总有漂亮的毛衣毛裤穿。纯色的一套，是枣红的，配着她白皙的脸蛋，梳理的整齐又乌黑的长发辫子，甚是让人着迷。还有鸡心领的背心，条纹状的，一道白来一道浅浅的黄，一道宽来一道矮矮的窄，最后发展到前后还带水果卡通图案，总之怎么漂亮就怎么扮着，表姐和我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独生子。我从小也爱美，只可惜却没有穿过一件值得炫耀的心仪的衣裳。估记精力与审美这块儿母亲也着实不如她的姐姐。后来，母亲肯定央求过她的姐姐给我织了一件红色打底，胸前带以灰色老鼠图案的毛衣，且毛衣的领口两处各吊着一个长长的灰色毛弹球供我把玩。我太喜欢这件毛衣了，我记得它陪我度过了远离父母，身在异乡的那两个寒冷的冬天。
我从小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看着父母没日没夜劳累，对比别人家的轻松自在，我便心生悲哀与怨恨。我打小很少有过在新年期间，与父母一起窜门的印象，因为那时他们是最忙的。所以每到整月初一都是我带着弟弟妹妹提着几件"人情"，跟在几个姨的后面去外婆舅舅家拜年。晚上，这一家子人，那一家子人……围着炉火膛，谈天说地时，我只悻悻地坐在旁边，不疯也不闹，听干柴烈火劈啪作响的声音。更别说讲排场话，一句也是说不出口的。我从小的愿望，也可以说根深蒂固了吧，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冬日夜晚，屋外寒风彻骨，而屋里却炉火堂堂，父母很温和，我们很安静，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至于做什么，我没好好想过，也许只是就那样坐着，就很好吧。后来读过朱自清的一篇散文，大致就是冬天夜里一家人围坐火炉边用吊罐煮白水豆腐吃，那个让我记忆犹新。我常想我们也可以煮点花生吃的，放些盐，五香粉什么的，那时家里应该种的有，可惜夙愿一直未成。
但雨会如期而至，雨一来，人们不上工了，不出门了，父母就不忙了。母亲在里屋缝被子，或者坐在门口补袜子什么的。父亲有时靠在椅子上打盹，有时就赤着脚，裤管挽着，无聊的抽着烟，那时我总是纳闷：为什么他不去隔壁售货店看人家打牌，或许我们跟了去，还能有一颗糖吃。总之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干些体力活。我想理想的父亲应该是会点儿木匠，给家里做几囗装衣的箱子。能养几盆花，还会一点儿修理。我记得那时家里是乱七八糟的，衣服堆在三屉桌上、椅子上、床上，脏的、净的，眼泪呀、鼻涕呀，吵嚷声，打闹声，整日里搅和在一起沆瀣一气的；一把椅子损了，就一直损下去；睡房糊的白纸一经夏就忽扇，于是就永久忽扇下去，直到自然风化零落为止；柜子上的灰累积着可作画，屋角的蛛网能整个蒙住你的脸......但下雨总是好的，因为人是好的，下雨天人的脾气就会收敛起来，仿佛天与人一样，晴够了，也会累得慌。终于可以不再忙忙碌碌、喧嚣的人来人往中讨生活，而是沉默的泄些疲倦，泄些火气，愣愣地看一只母鸡从外檐一路啄进堂屋，看一只大黄狗恹恹地躺在房檐下，看路上零零星星穿蓑衣带斗笠去西面坡上插红薯的人，他们光着脚丫"吧唧吧唧"水和泥的声音，又好玩又幽远。再向远处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水雾迷茫的景色，有化不开的怅惘，就感觉自己这一辈子也长不大了似的。
总有一个傍晚，天要入晴。不到片刻呀，天边就一片彤红，像一块烙铁，仿佛隐忍的久了，红砖瓦房瞬间就要烧起来了，一切都在发烫。院坝空留下深深的泥脚印，有人的，有牛的，一个脚印，便是一个小小的水坑。这时奶奶会拿起铲子，一一把那些脚印糊平了。我便得绕着院边跳着走，一跳跳过火红火红的烧饼花，一跳跳过溜光溜光的大石头，一跳跳过了草垛堆。只是那时我还不认识萧红，没读过她的作品及《火烧云》，但却在那一刻注定了我将来一定会遇上她，并喜欢她。直到最近我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童年因雨着迷，而今因雨解困。每当日子过到筋疲力尽，穷途末路，想推脱，想逃避，却找不到理由与借囗的时候，天就变了。天一变，路数就跟着变了，自然多了些回缓的余地，想好的回话，要做的事，多半不用讲了，不用做了，自然就消解了。说时间治愈一切，无非就是给我们一次一个人沉湎的机会，不去解释什么也不用解释什么。让灰了的心，就此痛快沉沦，那不也是一种解脱吗？我常想：让雨多下一会吧，让如雨的生之箭矢多飞一会吧，不着急去闪躲，不着急去拒绝，不着急去接受。答案早已了然于自然当中，你只用自然些，再自然些地靠近自然，你终会被岁月温柔以待的！
2023 5.25
作 者 简 介： 杜杜，本名张娟。陕西安康汉水之滨人氏。半生平凡，于庸碌中战斗琐屑。用一支笔寻找救赎！2022年1月被巜西部文学》评为首批百名金牌写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