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散步到花园,心里想着是去看看樱花开了没。斜阳下的花园还感觉不到春日的繁华,失落的心情如此遭遇也的确是显得有些凄惨,可是这样也不压抑。“四月不开天”,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清淡难得,难道不好吗?
哪儿来的一股风,感觉撞了个满怀。结果只是个瞬间的碰撞而已,什么都没能留住。一转身,风便远了。一株辛夷开得洁白,正随着风在角落里招展着花枝。是源于淡蓝的天色,还是这黄昏后的冷清,我感觉到了晚风中的几分涩涩。让人感觉这风又一次雕琢了我面部浮浅的纹理,让我丧失了表情的自然。想了好多不应该去想的,我仿佛在这春日又看见了北方原野里的桦树,甚至联想到了因为失意而伤痛过的青春。
既然思念,那就回到家中,去看看我那些遥远的亲人。赶到家中的时候,看到父母亲忙着很入神地裁纸,刀子割过纸张发出呲呲的声音。父亲怕我们把纸栽坏,戴着老花镜一定要亲自动手。炉子上的开水壶冒着热气,听着窗户被风敲打着春天的节律,一向睡眠差的我,在这温暖的屋子里靠在母亲的床上尽然睡着了。醒来后,父亲已经把纸整齐地装在纸箱里,备好了上坟用的物品。
家中的墓园最初是果园,我还能依稀记得好多精彩有趣的往事,但此刻不合适再提。而后来随着大家族里太爷爷,爷爷等等的去世,园子里的果树和庄稼地就都消失了。只有一座座的坟茔,童年和青年时代的某些回忆在这样的过渡中便缺失了不少。如果要写点“往事与随想”之类的话,是多么的可惜啊!也自然记不得那里曾经是最早的坟头,只记得后面一座座新添上去的。
园子里的山楂树是母亲在大哥出生的那年栽下的,活了几十年,现在没了。我老喜欢给死亡用回家做借口,其实我是盼望着这种侥幸的选择也许会真的存在,起码也算是给绝望的生命多一了份安慰。周围一些大核桃树,每年中秋几个叔叔还给我们捎来褪去青皮的核桃。这些家中的老树,守着园子,施舍着它们的果实。也只有果实能让人记起他们,说来真有些惭愧。而此刻,刚出地面的草已经长满了墓地,连接着春野美丽的蔓延。他们的果实渺无踪迹,但肯定是藏在一个地方。还没长成的时候草大都一个模样,高低也差不了多少。这种叫这草,那种叫那草,还有这样那样的草。因为各地的名字不一,我们方言里的叫法土得在文字里找不到它们名字的标准文字。只要小时候给猪拔过草的,虽然书念的不多,但是都知道好些草的名字。口传心授的如果我妄加描述,弄不好倒不好看了。走在墓地的脚步轻,踩上去,感觉大地也是软的,有些脚在下陷的感觉。这草真绿啊!在此可以躲避外面的尘埃。透过那嫩嫩的叶,似乎是感觉不到有表皮的存在。因为是墓地,也就少了打扰。因此,它们才能保留着该具有的保守与内敛。生长于此的植物也便得了这方地气,自有不凡之处。这样的说道是不有些自私和偏见,我还真不觉得。有些草开出了小小的蓝色的花儿,或偏于紫色,或偏于白。给这沉静得有些肃穆的地方悄悄添了点顽皮的色彩,好像是应答着某些强烈的寄语,让人思考。低下头来仔细看看,感觉花儿在躲藏我们的窥探。我感觉他们好像夜空的星辰那样微小,美妙;奇异也亲近。一片片地靠拢,像整齐地站立着的孩子,手拉着手轻轻摇摆。我再想,我的脚步往哪里放啊!上苍总会庇佑幼小的生命的,待我走过,看脚印里,看过去的路。依旧是它们轻轻摇摆的姿势,小草仍站得直。我都不相信这么美丽的地方会扯上些死亡的悲情,其实是自己太担心了。可又有什么担心这么让人感觉沉重呢?这棵棵小草不比我们脆弱,更不敢比我们一生的短暂那样的长久。它们不嫌弃死亡,不畏惧黑暗,不轻视幼小的生命。它们长了出来,覆盖了墓地的所有,覆盖住了一只死去的猫。覆盖住了人们将要看到的忧伤。我看到了它们,便一时从心里涌起了热泪。它们拉近了我与故人的距离,感觉到亲人的团聚是多么的美好。好比是在你伤心难当的时刻,感觉到有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为你擦去泪水一样。若在野外,纵是茫茫荒原,一碧万顷,我也许都很难被他们这么亲切地接纳。在冰冷僵硬的墓碑之间,在风化苍老的字迹里面,我们只能感受到更多的流失,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那就跪下吧,低下头看看。永恒是多么得虚假,不要想相信什么松柏所能代表的什么,虚伪极了。说这样的话都感觉到没一点意义。墓地里埋葬着祖先的死亡,却保存着我们的灵魂。这种方式的吸引没有规律可循,无论你以何等面目活着。除非不在对亲情或信仰心怀意念,有意让自己变得不三不四。面对这融入绿野的草,我不懂得怎样悼念。我猜测自己的血液是黄土还是黑土。都有些无端地开始追寻起了沉于大地的往事,或许多年以前,我也曾经以一颗草的命运伴着家族在某条河流的滋养下成长到死去。享尽了繁华,也历经了衰败荣辱。忘记了千篇一律的周而复始,却时惦记着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并且时常忏悔。就好像母亲在秋风里得了重病的消息;年幼的二哥一个人赶着牛在泥泞的秋雨中播种小麦……。这些是不得不提的创伤。他们总在我的梦里清晰地出现,这印迹使我一直追随着家族里的善良,这梦想的世界里我才是真正的寄宿者。然而此时我所回归的只有这方土地,只有回忆能让人感觉灵魂存在的是那么得美好,因而自己绝不会看不起力量的微小,也不会忽略了背后延续着的根系的庞大。清楚了,明白了,也就喜欢上了回家,回到土地。
这也算是一场梦吧!当我看到两鬓斑白的大哥从墓地的一边走过来的时候,我才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菜花黄得如晃动的阳光一样只让人迷惑,漂亮得如麦田里成队双飞的蝴蝶的翅膀。绿草感觉又长了好多,有风吹来,在我的感觉里已经不再需要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