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发现手机的指示灯闪了一下。我知道,有人给我发消息了。打开一看,是一段视频。 故乡的一位兄弟家,乔迁新居了。兄弟、兄弟媳妇,还有一大帮孩子们,一阵喧闹中,冒着纷飞的彩花,兴高采烈地踏入新家呢! 我没有多想,随手写了四个字:“祝贺乔迁!”正要发出时,似觉着少了些什么,稍一思考,又写了四个字:“祝贺回归!” 出门,散步,回家;吃早餐,搞卫生,一切按部就班。 第二天清晨,再一次地拿起手机时,倒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一天早上的事了。搬新家嘛,祝贺乔迁是没有错的,怎么还要祝贺回归呢? 原来,兄弟们故乡的那个家,早在几年前就被拆掉了。现在的这个家,是国家统一安置便专门建设的一处崭新的家园。兄弟们乔迁新家,岂不就是…… 故乡,一个很小的村落,就在古城西郊约20公里的地方。一条梭头河在南,一条派河在北。只不过,梭头河近些,派河远些,像是两兄弟似的,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她们各自逶迤,齐头并进,走着,走着,却又在下游的不远处相汇在一起,继续向东,直奔巢湖而去。 村子不大,却有200年的历史了。据家谱记载,大明朝以前,我们的祖先生活在长江以南的金陵漂水。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一位叫天禄公的先祖,举家北迁,来到“庐阳西门外十三里荷叶地”,也就是合肥市政务新区的天鹅湖一带安营扎寨,定居过日子了。到了大清朝的中后期,一族的发展可谓是人丁兴旺,生活也应该是安定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人们又从这里向四周扩散。去庐阳西郊的最多,有三四支。也有去安庆、铜陵、庐江、舒城的。最远的,去了四川的成都、陕西的西安。我们的先祖,就是去庐阳西郊的一支,定居的村子叫陈瓦屋。 我至今都没有弄明白,村名为什么叫陈瓦屋呢。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到村子里有一间瓦屋,想必祖先们一定也没有住过瓦屋。村名的前头挂个陈字,说明这里是陈氏一族的居住之地。称为瓦屋,只能是祖先们的一种寄托与向往了。村子的地势很好,北高南低,坡度也很小。靠北一侧,是高坡和丘岗,似是村子的靠山。西边,几口大塘连在一起,如同一条长堰,把村子与外部分隔开来,让人有了很踏实的安全感。南面,是顺着水塘延伸而下的农田,还有一条水渠向东直去,最后汇入梭头河。东面,则是一望而去的缓坡,基本是水旱皆宜的庄稼地。一条机耕路直达村外,成为村子与外界相接的交通干线。 村子西北侧的丘岗上,自北向南,一排排,一座座,是从我辈往上推,五六代祖先的墓地。村子的南面,一块平展的地面,也是我们族人的坟地。只不过,辈分比北边的低了许多,算是后辈之墓吧。 一所村办小学,也在我们村子的西北部约3公里的地方。我们一道在小学里读书的,大约七八个人,大的十几岁,小的可能不到十岁,我算中间,不大不小。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便是这老祖坟地。还怪了,坟那么多,大的如同一座山,小的也是一个很大的“土堆”,连绵相接,相依相偎。我们这些孩子都还不大,却没有人感觉害怕。有人躲学,还就在老祖坟地那儿玩呢! 我们这些同学,也都是爷孙、叔侄或兄弟姊妹的关系。长大后,走出去的人很少,基本上还都生活在村子里。只因为我父亲一早就在外面工作,我便在十六岁那年走出村子,闹荡世界去了。 我清晰地记得,20世纪60年代以前,村子里的屋子,全是朝东朝西的。70年代开始,如同一阵风似的,家家户户都将屋子重建成坐北面南的了。为了节约宅基地,每几家一排,每家三到五间。屋后留一个院落,一道围墙拉起来,种些果树、蔬菜,解决生活的副食之需。门前不做院子,也没有门楼,一律敞开成为一块场地。场地的前沿,或是边厢,一溜排地建上茅厕、牛棚、猪圈什么的。生活区域,生产区域,养牲口的区域等,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保持了良好的卫生状况。 村子的中间与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南北相通的路径,既方便了人行,又使得整个村子整齐、美观。每家,在屋前院后,都栽植了一些树木,让村子里的一年四季,既享受着阳光,又有绿荫的护佑。可以说,是个美丽的小村庄。 我迈出了小村子,却没有远离,一直在人民公社、县里、市里行走着。每年的春节等一些重要节日,都会回去看看的。尤其是某位长辈、长兄们离世了,也会回去送上一程,以表达心中的一份挂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就在人们感叹城乡建设不同步,乡村落后一时无着时,国家以“三农”为切入点,以调整乡村经济结构为基础,以改变乡村生产生活的形态为前提,实施了振兴乡村的宏伟战略。 故乡赶上了好时代,故乡…… 更令人欣喜的是,国家又启动了“引江济淮”的百年大计。而“引江济淮”黄金水道的合肥段,便是借巢湖,取派河,穿越江淮分水岭,挺进淮河,让丰富的长江水资源成为淮河的补充,既沟通了南北的水上交通,又彻底解决了千百年来淮北缺水的境况。 巢湖上游,派河两岸,古城西郊的大片区域,无论是乡村、沃野,还是河流、道路等,都将再一次的在涅槃中获得了更新与升级,绘制成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卷。 派河是“引江济淮”的主河道之一,最大的工程应是裁弯取直,劈山凿隧,填洼截坡,修桥造路。派河在我故乡的这一段,即便没有山川阻隔,却绕了好几个大弯,两岸丘岗连绵,村庄稠密,沟渠纵横。很多段落的取直,就是舍弃原河床而开辟新河道。我们的小村子,与周边几十个村子一样,都在派河取直截弯的区域之中,或是包含在填土护坡的范围之内。不用说了,拆迁是故乡唯一的选择。 亲人们知道,国家对拆迁是有政策的,不会让百姓吃亏。但是,面对着一脉相传了上百年的故土,刹那间就要离开了,那熟悉的一屋一树,一巷一路,一片田畴,一口塘坝……心中总是难以割舍。亲人们更是义无反顾,说拆就拆,说走就走,无一人因一事给国家拖后腿。 我虽然离开故乡很多年了,可当听说那个小村子要拆了,心里依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失落与牵挂。 就在我游离蹉跎之时,村子真的被拆掉了。还听说,拆掉后的村子,被新开挖的河泥给覆盖了。而且,还堆成了好几座山。大山,小山,连绵逶迤,起伏有状。计划以山为主体,以绿色植被为基调,以休闲、娱乐为内容,将建成古城郊外的又一座特色园林。 村子虽小,也有近40户人家,200多口人。村子要拆,最先要做的便是疏散人口。国家的安排很细,一方面丈量房屋的面积,确定每家每户应该分配的新房基数;一方面安置人员,既可以领着安置费自行解决,也可由国家帮助落实新的住所。同时,国家根据城市规划、市民生活的需求等因素,集中在一个或几个地方重新建设住宅楼,也就是被人们统称为回迁安置的生活小区。 故乡一次性被拆迁的差不多有3万人口的规模,回迁住宅区就选择在古城的西侧,是古城向西扩展的新区。这个地域平展开阔,学校、银行、医院、商业等配套设施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兴建。回迁小区既整体成片,又分成独立的单元。好大的一大片哟,放眼望去,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商业环伺,生活要素已然具备,一派欣欣向荣的新城市。 前年,凡是70岁以上的人家,已基本入住。去年,所有的拆迁户都已拿到了房子的钥匙。一旦,装修完毕,做好一切准备后,便搬家入住了。令人不敢相信,这里的居民还是曾经的农民吗? 从兄弟发给我的视频上,可以看得非常地清晰,新居宽大敞亮,整洁美观,与城市居民的任何一家都没有区别。最关键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股子抹不掉地开心与快乐。因为,他们的身份,再也不是被打上几千年烙印的农民,而是城市居民的一员了! 这里,我没有一砖一瓦,更无立锥之地,不能享受兄弟们的乔迁之喜。可是,我打心眼里地觉着开心、快乐。因为,我也有了回归故乡的感觉! 巧了,这里距离故乡原来的小村子不过10公里,距离600多年前祖宗们从江南北迁而来,并定居的“庐阳西门外十三里荷叶地”也只有10公里,岂不是离我们的祖宗之地更近了吗?难道祖先们有先见之明,早就布好了这么一个局? 当然,“庐阳西门外十三里荷叶地”那里还有多少我族的亲人,一时还不清楚,也不能及时联系。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分离了几百年的时空在这一刻被填平了,链接上了。亲人们待在自己的家里,仿佛能看得见当年的宗祠,也差不多可以闻听到祖宗们的呼吸了。 是的!我们失去了一处故乡。现在得到的,应该就是回归,是在回归我们永久的故乡。 我很是感慨:这心胸是不是太狭隘了,不应该总是纠结于某一个小小的自我的故乡。我们是炎黄的子孙,共同生活在九州的土地上。所有人,无论在哪里,无论到什么时候,不都是生活在故乡的怀抱里吗?
2023年8月16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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