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蚕豆花,有一种忧郁的情调,它是典型的平民,却透出骨子里的贵族气质。说是贵族,它又那么安分守己,长在哪里都心气平和,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在我的家乡,它很少被种植在整块的田地里,多数是插播在田埂上、沟坎边,有时就被随意种在满是尘土的村头路边。它很少有过体面的生存环境,但是它的样子总是体面的。 我媳妇在城里长大,小时候没见过多少农作物。那年第一次到我家,看见路边的蔬菜豆苗,很是惊喜,尤其欣赏那刚开的蚕豆花,说它有点忧郁,细看能看出一种高贵。我说,它平常到再不能平常了,你这样夸它,它会害羞的。 正说着,我自小就叫三娘的那位老妇人从河边洗完衣服往家里走,路上与我们相遇,我们就站在蚕豆花旁,向三娘问候,叙了一会儿家常。三娘走了,从背影里看见她衣服上打着几处补丁,走路的步态却显得端庄,有风度。我是略知三娘一些身世的,她幼时上过学,爱好古典诗文,后来嫁给我三堂叔。三叔不识字,那时乡村大多数人是不识字的,更不会欣赏什么诗啊文啊。乡亲们说三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背后议论她可能神经有问题。其实那是三娘一生都保持着自己的诗文爱好,时不时就把那些古色古香的句子默念给田野上的庄稼蔬菜,在鸟声虫鸣清风月光里,体会着那种意境和趣味,享受着近似于私密的诗意慰藉。 听了我的讲述,我媳妇说,难怪我看你三娘很有些忧郁,忧郁里又透出一种藏得很深的华贵。怎么说呢,她衣服上甚至有补丁,那无疑是清苦的标志,但我总觉得她有一种贵族的气质。 这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路边的蚕豆苗,它正在开花,是淡紫色的,忧郁的那种花。它是植物里的诗,它是隐藏于乡野民间的贵族。 我对我媳妇说,它不仅仅只是我三娘的化身,不妨把它看作乡土女儿心的集体象征。世世代代,多少乡村的女儿们,都有着纯真的心,也许多数并没有读过诗,但她们的心是诗一样、梦一样的。她们怀着单纯的愿望,相夫教子,做饭纺织,在清苦的原野辛勤劳作,从生活的阡陌上一茬茬走过。从她们的脚印里,生长出随处可见的蚕豆花。 在每一种寻常植物的心里,都藏着高贵的气质,但它们并不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阶级,而是地道的平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见的,大都是寻常的植物,却从它们寻常身影里,分明能感受到一种尊贵气息。被这些美好植物厮守着的故乡,总是令我们长久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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