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夕阳小说】一路向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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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院墙外的时候，一支结婚的车队缓缓从路边驶过，看着婚车里别人家姑娘笑容满面的样子，纵壮志觉得该是给铁瑾作主的时候了。
刚进单元楼，梁玉兰正准备出门去街口超市。纵壮志把梁玉兰自己缝的印有白色碎花的蓝底布袋一下拿到手里，来来来，老太婆，我有话给你说！
梁玉兰袋子没拿稳，让纵壮志这一拽差点扯倒。
啥事啊，看你这急的。
老太婆，我给你说，老蒋又给铁瑾介绍了个对象！纵壮志开始比划起来，是个什么…是个什么美国回来的博士，我看还不错，这次可不能再由她了！
老纵，你又不是不知道铁瑾的脾气，梁玉兰从纵壮志手里拿回布袋轻轻抖得平展，到时又闹得尴尬怎么办。
什么意思？尴尬？就是闹得她不认我了也得让两个人见见！纵壮志的大嗓门引得楼道外的清洁师傅都朝这边望。
我还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让她干脆一辈子嫁不出去！出家当尼姑是不是！纵壮志俨然已是一副兵临城下的急切姿态了。
梁玉兰掏出钥匙又进了家门。
快五十年了，梁玉兰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一个粗暴的武夫，却冷藏起对那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年轻军医的好感。真的是因为爱情吗？与纵壮志之间是复杂的，是难以用言表的。几十年的岁月里，他们相依相扶着穿过硝烟、熬过艰苦。后来她明白了，也许这就是生命在时间的大河里静静流淌，浪花在相遇间就注定了今生要互为彼此。
我的意思是，这次我们要好好安排一下。梁玉兰接过纵壮志手中的塑料茶杯，缓缓端起暖瓶添上热水。
纵壮志在慢慢的倒水声中平静下来。
好，你说，怎么安排？
梁玉兰没有说话。
看看看，让你说你又不说！纵壮志翻开桌上的台历。
这样吧，明天刚好是八月十五！铁军不上个礼拜三打电话说，休探亲假这个周就能回来吗，你刚好问问看星期几到。我们把铁军，铁岚他们一起都叫过来，一大家人也好久没有坐一起吃个饭了，你这会就给他们打电话！桌上，我就来说这事！
梁玉兰还是有些迟疑。
对于铁瑾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小时候有一次铁瑾的语文老师在班务会上，因为铁瑾上课迟到的事批评了两句，这孩子当时就哭的哇哇的，第二天怎么也不去学校。在四医大快毕业要选择专业方向的时候，导师极力推荐她选择临床，铁瑾却在意见表上简简单单的写下四个字“心理医学”。关于谈对象的事，梁玉兰总觉得铁瑾心里有什么事，而她也总猜不出，摸不透。现在要当着这么多家里人的面，谈论她的个人问题，她能接受么？会不会又搞得不欢而散呢？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梁玉兰就坐在电话旁边，喂？
妈！是我，铁军!
纵铁军那浑厚的嗓音在听筒里明亮的响起，仿佛带着高原上那热烈的阳光一般，在电话这头让梁玉兰一下激动的泪水就涌上了眼眶。
是铁军啊，梁玉兰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妈！是我，刚刚下火车到家，一会我就过来看您和爸！听筒里传来一阵咳嗽。
哦，好好好。我和你爸都在家。梁玉兰对着话筒身体发颤的直点头。
纵壮志拿过话筒，铁军！啥时到的？一路都好？
父亲那威严的声音从铁军十八岁当兵第一天就在他耳朵里深深扎下了根。因为那时，父亲就是自己的上级。那声音始终都是那样的充满力量不容抗拒，是那样的让人紧张让人严肃。
纵铁军抿住了笑容，报告！刚下火车，一路都好！
那还不跑步过来报到！
是！
随即，父子俩就在电话里双双大笑起来。
放下电话，纵壮志很是兴奋敦促梁玉兰再快快通知其他人。
梁玉兰见铁军回来了，纵壮志对铁瑾的事又那样着急，也就顺从他的意思，在给铁瑾简单说过明天回来过节之后，拨通了铁岚的电话。
风雨过后/总有彩虹/铿锵玫瑰/……听筒里铁岚的手机彩铃响了有两遍，才传来了铁岚的声音。
喂？妈？
铁岚？你在哪？梁玉兰轻问着。
铁岚在电话里支吾了起来，我…我在菜场…
“同志，这白菜给你算的最便宜，到底还要不要？”。铁岚赶忙给那一脸黝黑的汉子挥手，示意他收声，快步走到了市场外面。
妈，有事吗？
梁玉兰始终可以感觉到铁岚心中对家里的不满，似乎这样的平淡才是她和自己之间的正常语调。
铁岚，最近好吗？租房的事怎么样了？磊磊呢？小章还在上班吗？梁玉兰关切的连续问着。
还好。厂子还就那样。他们都好，谢谢妈关心。还有事吗?
梁玉兰不好在电话里再多问什么，铁岚这样的态度她能理解也能接受，在铁岚七岁的时候把她从四川老家接到身边开始，梁玉兰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你大哥休假回来了。刚好明天是中秋节，你爸意思把大家都叫到家里一起过个节。另外，你蒋叔叔给铁瑾介绍了对象，也会一起过来。大家伙一起给看看。梁玉兰补充到，把磊磊带上吧，还有小章也叫上。
铁岚半会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上了电话。
给铁瑾介绍对象？一大家子人坐一起给铁瑾介绍对象？铁岚一想到这就莫名其妙的有种很异样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兴奋，难道父亲真要对铁瑾发火了吗？这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在他们纵家，父亲对铁瑾是最宠爱的。对此，从在四川老家长到七岁才接到他们身边起，铁岚小小的心里就有感觉了。她觉得自己失宠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比如大哥要大她有十四岁，而她和铁瑾之间之差半个月。而父亲对铁瑾的宠爱在他们家是有目共睹，所以对于自己有这样的 “妹妹”，她始终是嫉妒的。铁瑾却从没想过什么，一见面就二姐二姐的可亲的叫着，还给磊磊买了不少的新衣服和小玩具。铁岚总是很强颜的应和着。挂断母亲电话的同时，她按下了铁军家的座机号码。
大哥，你回来了？明天一起去妈妈家……
铁岚对大哥还是充满敬意的。自己还在基地话务站当通信兵时，有次在植树劳动时不小心伤了脚踝，铁军有空就提着水果到医院看她。而在基地机关的父亲只是在刚能拄着拐杖下床的时候，打来一个电话硬邦邦的问，还能走吗?能走就别当病号！
是啊，我刚回来，正要回咱妈家里，听妈说是蒋叔又给铁瑾介绍了一个对象，叫咱们明天一起过去，一是过节，二是看看合不合适。对啦，妈叮嘱到可千万别跟铁瑾说介绍对象的事！铁军话题一转，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吗？我听你嫂子说，你经常在菜场等收市的蔬菜？是真的吗？生活实在有困难，就跟大哥说。
铁军的话字字问在了也暖在了她的心上，铁岚硬着嗓子。
大哥，我挺好，那…明天见。
梁玉兰是想给铁峰打电话的，可她知道铁峰这会正在忙任务，每天有太多的设备需要调试，有太多的数据需要整理。更重要的原因是铁峰的心里对父亲的安排一定还有很大的不理解，而她也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解释。
握在手里的电话又轻轻地放下了。
那天晚上，纵壮志格外的高兴。看完晚间新闻，还从柜子里拿出了珍藏了多年的“岢岚特曲”，说是明天要和铁军、小章还有那美国回来的博士好好喝两杯。
梁玉兰很晚也没有睡着。
八月十五，月亮正悄悄爬到天上。
第一个来到红旗路16号军区大院的并不是纵铁军，也不是铁瑾，而是铁岚。
一进门，磊磊就捧着那大红石榴递到梁玉兰手里，说着爸爸教了一路的话，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说完，就喊着“爷爷”跑到纵壮志怀里去了。纵壮志抱着孙子亲了亲，爷孙俩自是乐不可支。
女婿小章也把手里的两盒精装的很漂亮的“德懋恭”和一大袋子的水果递到了梁玉兰跟前。铁岚换下衣服，进了厨房。
一家人过节，还花这些钱买这些东西干吗，本来经济就不宽裕。梁玉兰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真是在责怪。
再不宽裕，孝敬父母总是应该的嘛，小章堆笑着回应。
记得那会小章第一次刚到他们家时，小伙子见到纵壮志那是问啥答啥。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起初小两口的生活也还是挺和和美美的。这后来厂子不景气，小章就盘算着合伙跟厂里几个难兄难弟做点水果生意。就背着铁岚，拿着家里箱底的三万元去做了投资，谁知那年水果市场全线停滞，价钱低的出奇，好好的水梨都烂在了仓库里，血本无归。铁岚为了这事没少和他吵架。吵完了也不好跟纵壮志和梁玉兰说，一个人把苦往肚子里咽。
日子过得紧巴了，人却变得活淘了。
梁玉兰知道这礼物没有小章说的“孝敬”那么简单，对于他们厂房出租做沿街门面商品房的消息，而小俩口有租门面的想法却拿不出钱的实际。上个月，铁岚没打招呼的来家里就是为了这事。纵壮志在听明白铁岚意思后，近乎气愤地说到，什么不好做就非得要做生意呢！下岗工人就非得去做生意吗！
纵壮志对于生意人向来没有好感，自己的儿女里他更是不能容忍有靠倒腾东西轻松赚钱的。他觉得人就要靠双手实实在在的劳动挣钱！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总要靠父母呢！铁岚心底的不满早已装不住了，我就知道您不会同意！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做生意就不是靠双手挣钱吗，你们什么时候为我想过，你们从来都没把这个女儿当女儿！说完就甩门要走，梁玉兰要上去拦，纵壮志把茶杯往桌上一墩，随她去！
铁岚一直都坚持她现在的境况是和父亲有关系的。在基地当兵快服役期满时，在别人看来铁岚留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就在宣布命令的当天，纵铁岚的名字被写在了退伍人员名单的第一个。她一口气冲到了父亲的办公室。
怎么了，铁岚。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纵壮志继续低头批阅文件。
爸！为什么我没有留队？那口气很有火力。
你综合条件优秀吗？纵壮志依然平静。
我…我不够…那别人条件就够吗？纵铁岚很是理直气壮。
废话！这是部队！办公桌简直都快被他拍的跳了起来。
铁岚就那样一脸眼泪的回到了地方，工作安排通知上有审计局的办公室秘书和国营的印染厂职工可以选择。纵壮志知道后，想也没想就示意印染厂。铁岚始终记得父亲说，年纪轻轻的坐的什么办公室！到大工厂里好好锻炼锻炼！
梁玉兰着实还是想帮铁岚把租门面房这事做成的。对于铁岚，她是歉疚的。四个孩子里，只有铁岚是初中毕业，现在的生活状况也是最差的。他们从基地回来时也还是有些积蓄的，可这些年纵壮志凡在报纸、电视上看见哪有需要救助的消息，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捐助，这方面他是很大方的。他们除了日常开销外，真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资金。只是家里还有一笔钱，是她暗暗存起来的。梁玉兰想，实在不行，就拿这笔钱来帮铁岚。
梁玉兰来到厨房，铁岚正在摘芹菜。
铁岚，门面的事怎么样了。
妈，我们想先缓一缓。铁岚拧开水龙头。
那现在…铁岚的平静让梁玉兰有些不解。
妈，您别担心。像爸说的，再就业的门路很多，我这会就有工作。
门铃响了。
磊磊一边啃着石榴一边跑去开门。梁玉兰也跟着从厨房出来。
小燕姐姐！
磊磊！奶奶，你看！小燕特意换上了奶奶前些天给新买的白色凉鞋。
哦，是我们的小燕子啊，真漂亮真漂亮，梁玉兰抬起头，铁军，素梅呢？
铁军也是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提了不少东西。
妈。李素梅从铁军高大的背影里挪出来，猫叫一样的出了声。
快进屋、快进屋，梁玉兰知道素梅心里还是对于小斌当兵的事在打着结。她也很能理解，她也是孩子的母亲，天下哪个母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这让她想到了铁峰，想铁峰是不是也有大红的石榴、甜甜的月饼，想铁峰是不是在这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在点号的山头上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