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夕阳小说】一路向北（六）

显示全部楼层 · 2024-9-25 21:54:34

刺耳的电话铃响起，值班室的战士刚睡着。
你好！五连！
麻烦找一下纵铁峰。
纵排长，你电话。
约摸有两三分钟的样子，电话那头有传出声音。
铁峰？
哦，你好，我们…我们纵排长这会有事。请问你是…有什么事我待会转告他…小战士回应的有点不自然。
铁瑾也明显听出了电话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你叫他现在就给我接电话！我是他三姐！
铁峰从战士手里拿过电话，三姐，是我铁峰，怎么了。
怎么了，你这会还在生爸的气吗？纵铁峰！
铁瑾现在丝毫也容忍不了谁对父亲还有任何的不敬、不满。
三姐，到底怎么了。铁瑾的一反常态着实也让铁峰开始紧张。
爸…爸…他…铁瑾开始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爸他怎么了！铁峰的每一根神经都绷了起来，三姐的声音已经让他明白了几分意思，可他不想听到、不想听到三姐亲口说出后面的话。
爸，他走了…铁峰，爸爸他走了啊，铁瑾的哭声掩盖了后面的话。
什么！三姐，你说什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铁峰愣在原地。
随后，铁瑾把那晚的情景简单跟铁峰说了一遍。
铁峰，能请假还是回来一趟吧。
铁峰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三姐。
放下电话，纵铁峰径直回到屋里，抓起床头柜里的背包，写下一张请假条让通讯员立即转交给正在外执行任务的中队长，就一个人下山了。
虽刚到了九月份，黄土高原上却已是秋意逼人。满山坡上都是正挂满红红黄黄的小果实的沙棘树，当地人采摘这种小小的果实回去腌制成沙棘汁。有一次外出劳动，铁峰就摘了很多准备寄回家里，他都能想到母亲收到这样熟识的“老朋友”会有多么的高兴。虽然嘴上在生爸妈的气，可心里却一直也都还是在惦记着他们的。铁峰望着背包里那封好还未寄出的沙棘果，又是涌上一阵酸楚。
他要把它们带回去，他要让它们陪父亲一程。
从岢岚到太原的火车每天中午都有一班。
窗外的山坡沙尘扬起，绿色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枝芽在坚硬的黄土块中昂扬出苗。身影矮小的老农，熟练的用赶羊的挖锹掘起一小块土，朝那不听话的羊身上准确的投去。羊儿受了惊吓，急忙回到羊群里。老农冲着那羊似乎还要骂上几句，才又蹲在坡高的地方继续吸烟。
铁峰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的地方竟已待了有一年多。想到毕业分配时，父亲之前什么也没有说，而分配去野战部队，是铁峰大三海训时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那一个月里，他们整个学员队被安插在了某舟桥旅当兵代职。每天和战士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练在一起，真实火热的连队生活让铁锋很是欣喜，他第一次觉得部队还是很吸引人的，也第一次对部队生活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在一次连队组织的班排抢滩对抗训练中，铁锋所在的班有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小战士被铁丝挂破了小腿，鲜血瞬时渗出了迷彩裤。铁锋立马从沙滩上站起来，朝着最前面的班长喊到，班长！小万腿挂破了！谁知班长回过头，朝他开口大骂，你他妈的给我趴下！铁锋看学员队柳队长远远看着正发生的一切，就没好发火一肚子气的继续趴下。就在这时，班长从最前面转身爬到受伤的小万旁边，架起小战士的胳膊超终点爬去。
训练一结束，班长就主动找到铁峰，纵同学，刚才对不起，可这是战场真实模拟，作为我来说，就是要保证班里每一个兄弟的安全和战斗力，你那样的保准已经让机枪放倒了。
铁峰被这黑黑的汉子那朴实真诚的话语感动了。看着班长转身又给小战士细心的抱扎伤口，铁峰在心里就下定了将来毕业一定要到野战部队的决心。
这样的汉子才是战士，这样的生活才是部队。
毕业前夕，学员队领导找铁峰谈话。纵铁峰目光坚毅的表明了自己要到野战部队的想法。而学员队领导却意味深长的说，铁峰，野战部队是部队，科技部队也是部队，都是人民子弟兵嘛，不论到哪里，队里都相信你在哪都能干出一番成绩。宣布命令的那晚，纵铁峰清晰的记得，系里的领导很不标准的宣读到，“纵铁峰，你被分配到总装第二十五试验训练基地。” 纵铁峰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十岁的时候才随母亲回到了西安，他在那高高的塔架上还有和爸爸妈妈姐姐一起的留影，他忽然明白了队长所谓的“科技部队”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了父亲，但是他不敢肯定。
来到基地报到后，干部处一位姓杨的干事直接安排他去了雷达站。后来铁峰才知道，别人都是要经过在基地教导队培训过后，才又分到下面团站的。雷达站在基地范围里是出了名的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对此，纵铁峰早有领教。还很小的时候，他的小耳朵每年都会冻的红彤彤的，到现在每年冬天耳朵都还会痒痒的。高寒的晋西北，每年差不多都有七个月平均温度在五度左右，农民家家户户的房子上都会竖起四五个烟囱，那是为了取暖而烧的土炕。铁峰所在的点号，也是刚刚才换上了循环的水暖。
点号的生活平淡而有序。
铁峰主要的工作就是记录雷达数据仪上数据的变化，一天三次，天天如此。过了起初的工作适应阶段，半年下来，铁峰就常常吃晚饭一个人到屋后的空地看夕阳西落，看远山绵延，看星辰闪烁。
铁峰的高中同学段菲菲高中三年和铁峰一直是同桌。两人又都分别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和数学课代表，是班里很被看好的“一对”。而两个人之间也在班级里这种良好氛围的簇拥下，产生了莫名的感觉。填报高考志愿时，段菲菲写下了陕西师范大学，纵铁峰很想和段菲菲考到一起，而凭他的平时成绩这也很有可能。所以，他硬着头皮来到了父亲的书房，爸，我想…我想…报陕师范。纵壮志自然不会给他好脸，只一个眼神，铁峰就退出了房门。
考上大学后，两人虽还保持着电话的联系，可毕竟地方大学是那样的丰富多彩。渐渐的，两人的话越来越少，电话里也只是客套的嘘寒问暖。终于有一天，段菲菲很冷的表明了态度。
铁峰，我觉得我们根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这样的距离感我无法承受。铁峰，我们分手吧，而且，我也有了新的男朋友。祝你…
不等段菲菲说完，铁峰就挂断了电话。
看到两个战士正在院门口的石凳上抽烟，铁峰抓起桌上的哨子就在楼道里，涨红了脸的吹起来。
“集合”！
因为刚吃完饭，大家都在院子里散步聊天，听到这突然的哨声都慢慢腾腾的朝院门口聚拢。
快点！铁峰的嘴里能喷出火来。
战士们懒懒散散的集合在铁峰面前。
赵英明！李铭！谁让你们在院门口抽烟了？
两个小战士在队列里小声嘀咕起来，谁不在那抽烟啊。
谁在说什么！
没人吭声。
没人是吧，原地踏步！一！二！三！四!
战士们本就精力不集中，铁峰突然的呼喊口号，只有前排的几名新兵跟着在喊。
都他妈哑巴啦！
这句话彻底把战士们激火了。一个平时就很没把纵铁峰放眼里的三级士官站了出来。
纵排，你有火朝别处发去，别拿兄弟们泄愤。
底下一阵起哄。
铁峰管不了那么多，冲上去揪住了那三级士官的衣领，你再说一句！
想打架是吧，老子奉陪！那苏北口音的士官丝毫不示弱。
住手！
中队长大喊一声。所有人立马安静下来。
纵铁峰！你在干什么？
铁峰大声回应，训练部队！
有你这么训练的吗?
中队长正想把话头对向那三级士官。
我不会训那你来训好了！
纵铁峰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回到自己屋里，把门甩的砰响。
中队教导员知道情况后，刚好站里通知有一个到团里学新闻写作的培训班，第二天教导员就安排铁峰去团里学习了。
负责这个写作班的，正是当时直接安排铁峰去雷达站的杨干事。
纵铁峰，在雷达站感觉怎么样？那戴眼镜的少校干事笑着问正在填表的铁峰。
铁峰抬起头，您就是杨干事吧，感觉…还好。
少校干事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培训班比起连队生活有更多自己的时间，吃过晚饭，大家一般都在操场聊天、散步。
铁峰一个人在操场的阅兵台边坐着，闷闷不乐。
怎么了，铁锋，心事重重啊。
说话的是上午那少校干事。
铁峰挤出一点笑，没什么。
纵首长，他最近好吗？
听到杨干事突然提到了父亲，铁峰很是惊讶。
怎么，杨干事，你认识我爸？
那怎么能不认识呢，纵首长还在基地的时候，我还写过你父亲的专题采访呢。纵首长真是戎马一生，波澜壮阔啊。
少校干事很是感叹。
铁峰揪起旁边的杂草绕在手上。
怎么，连队不顺利吗，没事，刚来是要有一个适应过程的。不过这地方条件对你们这些大城市里的年轻人来说也真是有点委屈了。可基地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更有发展前途啊，纵首长把你送到这里想来也是这样考虑的啊。
少校干事的话，让铁峰很是一震。
什么，杨干事，您刚才说什么，是我爸把我安排到这的吗？
怎么，首长没跟你说吗，是啊，在我印象里，这么多年来，纵首长还是第一次为自己家人的事给我们打电话。
铁峰在学校接到命令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父亲。可是，父亲是很有原则的人，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杨干事的话让铁峰一瞬间把所有都归在了父亲的身上。不能去野战部队是因为父亲。和段菲菲分手也是因为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安排，就因为这个答案，铁峰两个月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火车通过幽暗的山洞。
而现在父亲的声音他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铁峰懊悔的趴在座位前的平桌上。
傍晚，刚从火车上跳下来，铁锋就又登上了回西安的班机。
伴着机塔的红色信号，飞机起飞了，划破天空那沉重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