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4-11 10:35 编辑
清晨,野鸭渡。 赵云带着自己最后的十一只肥羊,和他的牧羊犬朗格站在渡口等待着渡船。 野鸭渡,芦苇成片的随风摇曳,鹅毛一般的苇絮在清风中高高扬起,如同葬礼上被人洒下的白色纸钱,似乎和什么做着最后的告别。赵云看着冉冉飞起的白色精灵,一群群的向着附近的大青山而去,他只觉得自己心如死灰。 他使劲的摩挲着手中的一块青色的玉玦,那是女人出嫁前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忽然扬起手臂,将玉玦远远的抛起。朗格如离弦的箭一般,直追着玉玦的弧线而去。玉玦扑通一声,落进芦苇丛下的河水中,激起一朵亮晶晶的水花,倏忽之间就不见了。朗格站在岸边,焦急的左摇右晃,冲着河面狂吠不止。 突然,一群野鸭丛芦苇丛中展翅而起,一声嘹亮的枪声紧接着响起。朗格吓了一跳,赵云身边的羊群哗的一声,炸了群,四散奔逃。赵云从沉思中惊醒,招呼着朗格去追散去的羊群。 一只,两只,三只……十只,朗格再也跑不动了,它吐着舌头,肚子和脖子一颤一颤的喘着粗气。赵云指着远处,又指了指羊群,示意朗格还有一只羊没有找回。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朗格没有犹豫,它立刻奔向了远方。 渡船来了一次又一次,眼看着太阳就要过了大青山头,朗格依旧没有回来。摆渡人说这是最后一次摆渡了,再不走,就要等到明天。赵云没有说话,他又一次的数羊,一只、两只、三只……十一只,不管怎么数,总是十一只,原来都是他的错误。 看着摆渡人机械的眼神,赵云知道再不走,也许他就要错过远去的火车,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朗格,带着十一肥羊,上了渡船。 赵云这一走就是六年,野鸭子飞来又离去,野鸭渡的的苇絮也飘了六年。朗格每天都在野鸭渡口一棵胡杨树下,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等待着赵云。每 一个晚上摆渡人,喝着老酒,听着朗格幽咽的思念,几乎都成了他入眠的夜曲。 绿水青山,白昼黑夜,一个寂寞的渡口,一只年幼的牧羊犬,因为等待,居然成了野鸭渡新的奇景。人们不知道,朗格是如何在这个荒凉的渡口生存下来,只是在在每一个白天,无论春风、夏雷、秋雨、冬雪,野鸭渡口都有一只孤零零的狗,它只是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野鸭渡就悄悄的改了称呼,人们叫它朗格渡。 六年后的一天,赵云又一次站在野鸭渡这一片熟悉的土地上,他忽然看见一只威风凛冽的大狗朝他汹涌的扑来,他吓得闭上眼睛,但大狗并没有对他发起攻击,只是围着他呜呜呻吟。大狗拱着赵云的小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叼来一块玉玦,赵云看着玉玦,看着大狗的摸样,记忆像打开阀门的洪水,冲刷着他疲惫的心灵。他紧抱着大狗,抚摸着大狗厚厚的毛发:“朗格,你是我的朗格!” 赵云带着朗格回家。 他用这些年在外打工的积蓄,在村里建起一座大型的羊场,牧羊犬自然是久别重逢的朗格。回家,回家,新的生活比刚打开的画卷还让人期待,一切都风生水起。好日子这才刚开了个头! 但好日子里总是有些小小的瑕疵,每一个故事都会存在,自然就不可避免。 村子里出现了许久没有见过了野狼,除了赵云的羊场,几乎村民家的羊圈都遭到袭击。看着自家的肥羊,被咬烂的喉咙,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野狼扒皮挫骨之余,村民们除了羡慕赵云,只好自认倒霉。谁让朗格那么威猛,野狼……野狼怕是被它吓破了胆吧? 雪花突然之间像野鸭渡的苇絮,飘飘摇摇,给这个宁静的小山村画上了银装,房檐上,院落里,虚虚软软的一层雪花装点了一切,也掩盖了一切。赵云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家羊圈里的几百头肥羊,和院子里高高堆起的大堆干草,心情格外舒畅。他一边抿着一口烧刀子,一边将一只羊腿扔给了朗格。看着朗格大嚼的样子,他哈哈的笑了。这屋子,要是再有一个女人就完美了。至于野狼的隐患,他有朗格,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赵云忽然听见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村子里的几个猎人,一个个全副武装,火铳上药珠,钢叉闪亮亮。猎人们说村东头罗圈家的羊又被野狼祸害了,顺着雪地里的脚印,他们发现野狼居然跳进赵云家的羊圈。 这还了得,赵云噌的一声就闪进屋里,拿出自己新买的双筒猎枪。他带着猎人门小心翼翼的在自家的羊场里仔仔细细寻觅着野狼的踪迹。一个猎人指着羊场的一堵墙,说野狼就是从哪里跳下来的。赵云看着雪地里的脚印,那脚印居然直通向朗格的狗舍。赵云的心里不由的一紧,奇怪了,按说朗格这会早就该叫了,莫不是朗格已经糟了野狼的毒牙? 赵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朗格啊朗格,你可不能有事啊,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我可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他的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好在,狗舍前,赵云看见朗格安安静静的蹲在狗舍里梳理着毛发,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朗格没事就好! 一个猎人忽然指着朗格的嘴唇:“血……羊……羊毛!” 猎人们哗啦一声就举起了火铳,拿起了钢叉。“朗格,朗格就是那匹黑了心的野狼啊!” “赵云,你这王八蛋,居然养了一只狼!”“打死它,打死这畜生啊。” “我看谁敢动手?”雪地里,一个人忽然站在大家面前,他平举着双筒猎枪指着大家,不是赵云,是谁?猎人们都停下了脚步,他们呆呆的看着赵云,那一刻,赵云就像大青山一样巍峨。朗格蹲在狗舍前冷冷的看着赵云后面的猎人,它的目光里只有一丝柔情。他慢条斯理的舔净了嘴边的血液,抖落了身上的羊毛。 “打死他?你们还没有那个资格!”赵云忽然调转枪口,死死的瞄准了朗格。雪地里的朗格雄壮威猛,它似乎是知道了今天正是自己的死期。它不躲不避,只是迎着赵云的枪口安安静静的蹲着,一如在渡口等待着赵云的六年。 是了,许是漫长的等待让朗格迁怒于羊,迁怒于让它失去主人的肥羊。赵云的眼睛湿呼呼的,他仿佛看见朗格在野鸭渡、在大青山那些乌黑孤独的岁月,他仿佛看见了朗格为了等待自己变得凶残的那些瞬间…… 太阳从裂开的云缝里,露出一个暖暖的脸,雪花却依旧没有停下,苇絮一般的样子就像这天地间的精灵。它们从朗格渡飘来,它们落在猎人们脚下的土地上,落在朗格厚厚的毛发上,落在赵云扣动扳机的手指上。 赵云这一枪,到底是开,还是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