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宁静 于 2015-4-12 11:44 编辑
她老了,和别的女人无异,只是一改年轻时的丰满,看上去弱不禁风。她见到熟人脸上堆着慈祥,笑且躬身问好。她脸上的皱纹深且多,比同龄人要显老,总之她身上没有一处可找出曾经的风光。 当年,她高中毕业,要文化有文化、要身材有身材,只是错开了季节,二十岁时正好是十年动乱。高中毕业的她与众不同,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鲜明且夺目,出众不仅是她身材高挑,还有她妙语连珠的谈吐。 在那个绿海洋,蓝天空的时代,统一的装束隐藏不住她曼妙的身材。她的魅力在绿衣、蓝袄里挺傲。令多少男人伸长脖子,咋舌痴迷。她不拘小节,喜欢看名著,看后给大家讲,一派文艺沙龙组织者的派头,就在她带领倾慕她的男青年们看《红楼梦》时被举报,她被抓起来判刑,罪名是教唆犯。 她被游街示众,挂着大牌子站在解放卡车上,在她家乡人的面前,被大喇叭扩大的声音诋毁着,她蹲的监狱离家不远,但不许探视,她在监狱里度过春秋,她彻底变成一个堕落的女子,学识和她的尊严一样,早被踩在脚下,她像泼妇一样骂人、打架、撒泼打滚,彻头彻尾地乡下妇女举止,但在户口簿上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十年后,她终于等来自由,但她跟随一位狱友去了他乡。迈出监狱的大门,走不到十里路,就是她魂牵梦绕的家乡,但那也只是在梦中还存在美好,虽然她的母亲还生活在那里,而母亲的腰身早已弯成虾米,她知道母亲宁可终日看着土地,也不愿意看相亲们讥讽的模样,所以她选择离开。 外面的世界她已经不习惯,但她要生活,靠自己生活,身边没有亲人,她的女狱友处境也不是很好,所以根本顾不上她。她四处找工作,晚上栖息在狱友给她找的简易棚里,她已经很满足了,这间棚子是她自己的家,她很快在工地找个记车号的工作,她可以重新做人了。 工地上女人少,事儿也就少,她到很喜欢和这群粗野,但善良的男人们一起工作。很快她就融入工作状态,她有文化,干这行一点不吃力。她灰白的脸渐渐红润,身体也胖起来,但不很臃肿,她吸引着这群开车的司机和工地的闲汉。 慢慢她就和工地的小工头混到一起,小工头在工地上给她一间简易房,比她的棚子要好,她接受了,她想:“坐了十年的冤狱,如果有人对我好,我就跟他一辈子,不管他怎么安置我。”她每天很快乐,白天记车号,晚上到处游逛,半夜了小工头就钻进她的简易房,她的幸福也就于此。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多,一天来个中年妇女,她是小工头的老婆,她看着工头的老婆,挑高眉头,准备迎战,只见工头的老婆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给她跪下,求她还给她男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她傻了,掐在腰间的手慢慢滑落,她转身低头回自己的房间里,傻坐了一天。 三天后,她又恢复欢乐的样子,开始勾引工地上每个男人,直到小工头红了眼,开除了她。她又回到狱友给她找个简易棚,她倒在铺上睡了两天,然后起来收拾下自己,就坐上火车奔回家乡。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她,她是自己摸索着寻到家的方向。家乡的路很陌生,但家的老宅很熟悉,她迈进屋门,她母亲正坐着炕上,眼皮上贴着一小块白纸条,眼皮从早上起就跳得心烦。她的弟妹们娶的娶、嫁的嫁,老宅只有母亲自己住。 母亲明显没有认出她,眯着眼睛仔细得看她,她凝视母亲一阵,然后深深地跪了下去,母亲颤抖着从炕里爬到炕沿边上,又仔细地端详一阵后,猛然伸出手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打够了又抱紧她的头哭天抢地地嚎起来。 母亲收留了她,只是怪她出狱一声不吱,一走好多年都没有音信,在监狱虽见不到面,但知道她的下落。母亲说再不要离开家,好好过日子吧!她答应了,闻信而来的弟妹们,都看看她就散了、各自回家,她不怪他们,她理解她给他们带来的阴影。只要母亲不嫌弃她,她就有了依靠。 母亲确实是她最大的鼓励,她勇敢面对现实,她上街、拜访亲友,她要重新开始生活,她不再顾忌任何的眼光,那都不算什么,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水蜜桃一样的女子,她走过南、闯过北,是资深妇女,虽然她还未嫁。她要让母亲后半生过得幸福、安逸。 她凭着自己的文化和在外面这几年攒的钱开始做倒卖生意,不论什么,只是低价买、高价出,在那年能倒卖的人是大才,何况她是个女子,乡亲们也对她刮目相看,说进过号子的人都有大出息。她也听到了这样的“赞誉”,她呲之以鼻,她不屑这里的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钱,流水一样的进账,夜幕下孤独加重她情感上的伤痕。 母亲托人给她说媒,她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每每相亲失败,对她无疑是伤口上又撒一把盐。她家有个老邻居,六十多岁的老头,老伴去世很多年,没有儿女,老头不是种地的庄稼汉,他是退休的工人,在职的时候还是小领导,她在家闲时,会遇到老头在院子大树下坐着喝茶,矮矮的墙头能看清楚老头的院子整洁又别致。 她很喜欢和老头谈心,老头请她喝茶,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天,成了忘年交。村上难免又风言风语,她母亲受不了,把所有的责难都归属老头,告他勾引。她很难过,觉得对不起老头,是她连累了他平静的生活,她咬咬牙对老头说:“你娶了我吧!” 第二年,她居然生了一个女孩,粉团一样,只是头发黄了很多,村上人笑着讲:“六十多岁的老头能生孩子,还生个黄头发的种!”她听到了也走过去加入她们,笑吟吟地说:“可不是吗!我也没出国啊,怎么就生个黄头发的孩子?”那些人看着她都尴尬的散去了,她就站在那一直笑、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 老头对她很好,有时候她发脾气,骂人、摔东西,老头都等她发作完,然后劝她:“生活赋予你的是更多的考验,而不是埋怨。”她无话可说,她和老头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她的幸福就是老头的宽容。 在女儿十三岁的时候,老头得了癌症去世。她失去了爱人的庇护、失去了良师益友,好在她身边有个爱情结晶。她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守着女儿,把她培养长大,看着她嫁人,然后给她生个外孙,也就是幸福一辈子。 但宿命总是那么折磨人,女儿长到十六岁,就自己跑掉去做小姐。她捶足顿胸嚎啕大哭,是她没教好女儿,希望偏差了轨道,后悔没有良药挽救。这一年母亲也去世了,她彻底绝望,快五十岁的女人 ,还在生活的孽海里挣扎。 他走进寂寞的她,他的老伴也刚刚死于癌症,他慕名她已久,只恨没有机会结识,他托人说媒,她见到他,觉得同病相怜,而事实却非如此。 走过半世且又孤独的人,很快就住进一个安乐窝。他也不是庄稼汉,他也是退休的工人,但他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霸气,这点很快就验证了。她一心对待他,晚情才是安慰!但她想错了,他之所以来到她身边,就是释放他骨子里的变态。 他老伴被他虐待了一辈子,临死微笑着说:“我终于解脱了!”然后眼睛闭得紧紧的,这个事是她以后才知道的,他和她过日子没有月余,他真正的面目就显露出来,他的癖好不像位老人,十足的牲口,邻居们时常都能听到她的哀嚎。 不久她卖掉屋宅,搬出人群的视线,在荒野盖了两间瓦房,这样她还有一点点的尊严维持生命,她偶尔也会上市场买米买菜,而每次见到她都像风中的一片败叶,越来越枯萎。 有人叹息说这就是命运,你得到多少,就会被收回多少。而她的一生又得到过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