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第二十五章且行且歌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4-17 15:18:44

                                    第二十五章  且行且歌

12月底，全市社区两委会换届选举工作圆满落下帷幕。
　　武文革几乎毫无悬念地当选为龙头村社区书记兼主任。虽然常安顺黯然退出竞争，而且也没有脸在背后搞小动作，其他基本上不构成任何威胁，武文革又不要求全票或高票当选，但他还是在选举前以扶贫帮困的名义，给一些村民进行了慰问。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干指头沾盐的事是绝无仅有的，老百姓只认自己得到的利益，所以武文革虽然觉得万无一失，但是还是按惯例去做了。
   为不尽的人，得罪不完的人，有人拿了米面油，还把这消息透露给常安顺，他自己没胆量去反映，指望常安顺去出头闹腾。常安顺躺在床上，灰着个脸，心里说我又不竞争啥了，我出头跟武文革结那个仇干啥呢。常安顺说：“十里八乡都这么弄，我有啥办法呢？有本事你到区上告去。”
  　那个人见常安顺没有兴趣，一点也不热心，便悻悻地走了。
　经济任务完成不错，社区换届顺利圆满，几件大事都称心如意，秦岭心情那个高兴，便趁元旦放假，专门约卓越两家人小聚一下，顺便再给他劝导劝导。吃完饭，女人孩子们在那边K歌热闹，两个小孩子争抢麦克风，都想当麦霸。两个男人便躲到另一个包间去聊天。
　秦岭下来快半年了，感觉还挺适应，大有雄心壮志，一展宏图的气势，而卓越就有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了。秦岭总是居高临下教育人的态度，有些激怒了卓越，他知道秦岭是为了他好，但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思想、素质、背景、基础各方面都不同，秦岭总是拿自己的观念来强加给别人，这令卓越很不舒服。
　“秦岭，我明白你的好意，咱俩情况不同，人活在世上，不见得一定要权倾四方，威风八面，你记得咱们辅导员曾说我是一个散淡的人，我缺少奋力拼搏的精神，否则，当年我会和你争夺梅小婷的。”
　秦岭没有想到卓越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禁有些愕然。
　卓越不去管他，继续说道：“梅小婷当年形容我的性格，是散文的风格，形散而神不散，很传神，我很认可。对于人生的态度，个人认识不同吧，我觉得最美好的并不是物欲的满足，而是性情的恬淡和安然。对于权力与事业，我也有向往，但我更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违背我的意愿与原则的事情，说实话，我不愿意去做。记得政治哲学家以赛亚·伯林在牛津大学演讲《两种自由概念》，将理不清的自由分为两种：一种是积极自由，即“去做什么”的自由；另一种是消极自由，即“不去做什么”的自由。在这个现行的体制内，我决定不了我能干什么，但我能决定我不去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处世的原则，我觉得只有拥有自己的自由，才能拥有快乐，我自己快乐着呢，你何必认为我不快乐，非要按你的意思去做呢？”
   秦岭见卓越激动了，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笑了：“这又不是大专辩论会，还慷慨陈词，引经据典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卓越也不好意思了：“当官不容易，尤其是有了想法就太累了，就跟爬山一样，有拔高就累人，原地一二一就轻松，我上次给你讲了，我宁愿轻松点，组织上咋用我咋干，我只负责把份内事情干好，不愿意去做其他的。”
   秦岭无奈了：“散淡也罢，进取也罢，你真这么想就好了，但我看你未必真那么想。”
   卓越歪头看着秦岭：“我能怎么想？我不是十岁八岁的孩子，我在所谓的官场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我什么都清楚，但我有什么办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如果有你那么一个爸爸就好了！”
   秦岭脸色变了：“卓越，我爸爸早就不在了，你王八蛋，我看你不是不想进步，而是心犹不甘，扭曲变态。”
   卓越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而是进一步说：“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我真的不想刺激你，我知道你父亲去世了，但你敢说你从市建设局下派区里任常务副区长，没有一点他的影响？”
   秦岭没有想到好心好意小聚一下，竟然是这么个局面，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这卓越父母给他起这么好的名字，谁知是这样一个犟头，在官场行走，如此行径，还卓越个屁？
   见秦岭恼怒上脸，卓越觉得效果达到了，就攀住秦岭的胳膊，在他耳朵边哈哈大笑起来，秦岭倒有些莫名其妙。
   “秦大区长，不高兴了吧，我的话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人是给自己活的，没必要去看他人脸色，自己高兴最重要。我还是那句话，要做令自己高兴愉悦实实在在的事情，不做超出自己把控范围，令自己难受的事情。人生苦短，我们已经四十岁了，不是心犹不甘，而是我已经想明白了，无欲则刚，无欲才能真正干好事情，我就是想脚踏实地的干些事情。”
秦岭是哭笑皆非，自己也曾说人各有志，但还是为卓越感到可惜，也许是自己自做多情了，人家真的有自己的快乐吧！

秦岭本来还有个正事想和卓越谈，一看这情形，也没心思和他说了。节前，杨帆给他打电话说主要领导想在两会前搞一个招商项目集中签约仪式，营造一下氛围，让秦岭把龙口区的底子摸一下，报上两三个十亿规模的项目。这么大的数字，只可能是地产项目了，那几个棚户村改造项目已签过约了，华凌厂和区政府腾笼换鸟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白俊仁表示了极大兴趣，派了工作组来调研摸底，也算了大概的投入产出账，华凌厂也被动员了起来，但职工闹了两回事，厂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其他再没有什么像样的项目，招商局长便给他出主意，让杨坤成和另一个还没开始建设的村子再签一回合同充个数，另外让龙首街道动员华凌厂和仁达地产，做工作让他们在仪式上签一个合作框架意向书，据他了解，长坪区也是上报五洲风情影视城项目，那更是一个大框架意向。
　杨坤成没啥说的，他把桶下到咱的井里，那还不是咱让咋办就咋办，但华凌厂和仁达地产就不一样了，还必须私底下做工作。招商局长和两边也都认识，但说话力度不行，秦岭还不想为这小事去出马，本来卓越是最佳人选，但秦岭一生气就不想再求他了，免得他又说自己弄虚做假忽悠老百姓。
　节后一上班，秦岭就给黄有德打了电话。黄有德不清楚秦区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好问，便踱到卓越办公室，含蓄地说秦区长给他安排了个任务。
　卓越一听就知道秦岭还为元旦的事生气打别，这大区长咋还跟孩子一样，怄气不说话，便打电话过去：“秦区长，那事你驮给黄有德了，弄砸了你可别怨我啊！”
　黄有德是有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曾有领导评价他，如果有啥事你成心不想弄成，那你就派他去。而且这黄有德还怪，吊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竟是：“他妈的个P，咱弄不成还弄不日塌了！”
　日塌，在凌州就是弄坏、失败的意思。
　秦岭一听就急了：“这事是我安排给你们街道班子的，出了事弄日塌了，你俩一个也跑不了！”
　卓越才不着急呢：“你又没给我说，我才不管呢！”
　秦岭终于把区长的势头拿出来了：“把你还耍得大的，还非让我给你说，你还把我当回事呢？”
　卓越不开玩笑了：“老同学，玩笑归玩笑，事情绝不马虎，而且这规矩我懂，绝对尊敬你这副区长。”
   　秦岭反倒不好意思了，“呵呵”地笑了起来，就是呀，哪里来这么多规则潜规则，把简单的人际关系都搞复杂了，还是国外那种直来直去无所顾及的关系简单实用，而且不累。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实际上是一直纠缠于人的关系，勾心斗角，揣度捉摸，斡旋协调，错综复杂，其实就沉淀了些这东西？
　卓越也是为了对元旦的事进行一个回补，便主动把这事应承了下来。这本身也是行政口的事，黄有德本来就不想揽这一档子事，也就顺坡下驴了。
　白俊仁本身就想做这个事，满口答应，还问卓越看有什么需要支持的。华凌厂还是有顾虑，卓越给他说只是个框架协议，不涉及任何责任义务，不谈及任何具体事宜，才勉强答应了，而且再三说协议要提前给他们看一下。
   给秦岭汇报了情况，秦岭有些感慨：“我说你这个货呀，干啥不好，我咋就想不通你呢！”
   卓越笑道：“你就别揣摩我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是且行且歌，边走边唱，你的，明白？”
   且行且歌，不错，潇洒！秦岭倒有些羡慕起他来了。

对于乾坤湾改造，卓越谈不上支持，也谈不上反对，对于这样大手笔的事情，他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科级小官，决策权肯定谈不上，甚至发言权也是没有的。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向来的观点就是只做可控范围内的事情，你又决定不了，想那么多太累，所以他也不太去多想。
   　中国有句古语：位卑未敢忘忧国，而外国老百姓则说，政治军事那是政治家的事，小老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民族差异，理念不同。卓越也认为，老百姓也好，干部领导也罢，爱国就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自己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就行了。对他这个没有野心的人来讲，拿破仑的那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丝毫意义，也不是他单纯或清高，致仕是个综合性系统性工程，他没有那个实力，也就不过分追求。
　中国人尤其是官场中人，活得目的性太强了，太功利了，为了山顶的目标，一路行色匆匆，风雨兼程，却忽略了沿途的风景，直到走到生命的终点，才后悔没有干这没有干那。卓越不想为当官而当官，也不想让自己太累，想过得从容自在些，享受自己的那份快乐。他反倒认为官员没有了欲望，无欲则刚，不去玩什么花拳秀腿，才能真正实在地干些事情。
　卓越也不是拒绝仕途的风光，他也不能免俗，他也知道干事创业，名利双收，只是不愿违心去跑官要官。他的想法是组织认可了，提拔重用他不拒绝，不认可了闲置弃用也没意见。但有一点，不适合自己性格，过于背离自己的意愿的地方，他的脖颈也特硬，当年王新利有想法，把他调回政府办，他就梗着脖子表示不回去。秦岭现在又三番两次地说，他们是太不了解卓越的性子了。他认为官员功名心不能太强，一心想做官的，事情肯定干不好，都是为了升官，官出数字，数字出官，一味想升官，数据肯定虚高，而且迫使下属即使没有想法的干部也做假。所谓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每年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与各省市自治区的汇总数字总有不小的差距，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这些年龙首街道的经济数据排名还算靠前，这基本上是实打实的，因为近几年的工程顶目多，所以各项数据也就漂亮，投资拉动型经济，成也项目，败也项目。卓越不愿也不用在这上面费太大功夫，他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民生服务、劳动就业、城管卫生、社区文化等方面，尤其是在社区服务与管理创新方面，创出了一条“龙首经验”模式，在全省引起了关注。
　其实卓越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创新”，当然是带括号的。创新当然没有错，尤其是科技创新，但现在社会上尤其是官场的创新，很多都变了味道，成了作秀，哗众取宠，有些简直是胡闹，竟然上了报纸，而且领导还在大会小会宣扬推广。他的这一套东西，其实是把原来的经验总结提炼，并吸纳外地甚至国外的成功做法，形成适合龙首街道这个城乡结合部，实用有效的制度体系，领导多次肯定表扬，群众得到实惠树起了口碑。
　省上还在龙首街道开过现场会，当时一位省厅的领导说：“工作一定要创新，先做的就是经验，后干的就是工作！”这句话按说是表扬龙首街道，但卓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刺耳难听，难道大家都光创新弄经验，弄完一扔，别人用了就没效果了，那实际工作谁干呢？有些东西完全可以拿来主义，目前的官场太好虚名，玩着文字游戏在创新。而最需要创新的大专院校、研究所和高科技产业，却是剽窃、山寨盛行成风，真正的科研创新能力谁也说不清。教授官员化，官员教授化，创新成了噱头，工作成了游戏。
   这个社会就这么向前推进着，你我他都被潮流裹挟着，官场就处在潮流的最前端。在这熙熙攘攘中，卓越无疑是清醒的，他也是孤独的，他却又无法看清楚前面的方向，却又不愿意随波逐流，也就是痛苦的。有一次全区开大会，王新利在斥责干部浑浑噩噩的现象：“有的领导，本身就不思进取，糊里糊涂，还给办公室挂一幅难得糊涂，你啥时候能清醒？”
会场里是哄堂大笑，因为有好几个人办公室真的就是挂着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当即回去就取下来了，而卓越倒很想挂上这四个字：难得糊涂。
所以，他的且行且歌只是一种表象，一种无奈，自古儒家推崇的就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是垂钓天子的姜子牙，还是躬耕陇亩的诸葛亮，都是想施行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卓越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性格与境遇令他对仕途产生怀疑与排斥，才有了随遇而安，且行且歌的想法。
其实官场里的芸芸众生，有几个能成为元帅将军，哪怕是师长团长的，微乎其微，绝大数者都如卓越一样，是随遇而安，而能不能且行且歌，则看本人的胸怀与心态了。

秦岭如果不是因为父亲遗威的作用，也不可能从市建设局的办公室主任空降到龙门区当副区长，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因为乾坤湾改造，秦岭科班出身懂业务，但深层次的原因谁都明白，不在秦岭当面说，背后谁不说谁呀！但秦岭却从另一方面想，如果父亲不是过早去世，自己恐怕也早像王新利一样当正职都好几年了。而他再三鼓动卓越也有另外的考虑，自己在龙门人生地不熟，就这一个杠头同学，一定要发展成铁杆，最好是能当上政府办主任。
　  而卓越就从来不会如此假设，人和人情况不同，痴人说梦，白日做梦，呵呵，全和梦有关，就不会去想，而是踏实地埋头工作，安心生活。这也许就是官二代与普通人家子弟的不同，所以秦岭再三劝说，他还是没有松口，他知道政府办主任自己胜任不了，如果非要动他要他选择的话，他倾向于科教文卫这几个局。
  　在全市重点投资项目集中签约仪式上，秦岭和卓越认识了龙翔公司的张志远。而张志远也算是活得洒脱的一个人，把事业工作当游戏一样，但在投资决策时却是格外认真，和毛老人家著名的“战略上轻视，战役上重视”恰恰相反。他有一支管理规范的团队，他只需定大主意，其余的就交给团队去做，他做甩手掌柜，有钱有闲，潇洒自在，想干啥干啥，这才是真正的且行且歌。
　二十多岁掌舵龙翔实业，把一个家族企业发展成一个实力雄厚的现代企业集团，与张志远聪明才智、国外的见识和年轻的头脑分不开，与他同期的掌舵的富二代，有多少都消逝在残酷的商战之中。张志远是生在龙凤窝，顺风顺水长大的，没有太强的韧性，缺的不光是经历，还要学会如何合理支配财富，进一步做大做强，并且要有控制风险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如何处世，踏实做事，实在做人。
　爷爷临放手让他独当一面时，告诫他：“对事业看重，把金钱看淡，你牢牢记住，没有人愿意和精明算计的人做生意。”他就是按爷爷的嘱托，这样一路走来，而且果然走得很轻快。
　两年前，张志远的爷爷突发脑溢血，由于救治不及时，导致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利索了。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看着卧病在床的爷爷，张志远悲从心来，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他忽然觉得追逐钱财真的没啥意义了。
   　张志远心情处于最低落的时候，他和王新利好几次深刻地探讨人生，结论是：看重金钱和权力，命都可能搭进去；看淡金钱和权力，反而什么都有了。于是他开始在商业地产之余，开始涉足电影文化产业，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策划制作，有时还客串一下导演，或者跑个小龙套，有挣有赔，对于他已无所谓，痛并快乐着。
　这一次筹划五洲风情影视城，并开发凤凰岭景区，他是准备用五到十年时间，精心打造凌州的一张文化旅游名片。利益，他肯定是要考虑，但绝不是第一位的，他要让人知道张志远绝不是唯利是图的市井商人。
   　重点投资项目集中签约仪式后，王新利专门把秦岭、卓越、方青平和张志远留下，介绍了一下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说一起去龙凤山庄去喝茶吃饭。
   　秦岭也有意结识王新利这炙手可热的人物：“王主任，咱俩要说还算一个战壕的战友呢！”
　王新利没回过神，秦岭解释说：“你曾经在龙门当区长，我现在是副区长，咱俩应该算是同一战壕吧？”
   　王新利哈哈一笑：“算是，只是不在同一时间。桉你这么说，我还和刘小梅同过床呢！”
   　因为当时市长是女同志，刘小梅曾经当过很短时间的政府办主任，办公室还是现在的，连床都没有换。
　　几个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