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合阳晓林 于 2015-4-28 08:54 编辑
我爷过完七十岁寿辰的后半年,我父亲便精心买了一根很壮实的松木还有部分的柏木,说是给我爷准备做棺木的寿材,这可让我吃惊不小。那年,我的爷爷身体虽然不是很硬朗,但还说得过去,我想父亲总不至于就在我爷的眼皮底下为他老人家做这具让人很是忌讳的棺木吧。
没过几天,父亲就请来了两位做寿材的匠人。就在堂屋里的一张大方桌,父亲请爷爷落座,和着两位木匠他们想听听爷爷的想法和建议,爷爷看着两位自己认可的木匠,眼里也有了平日未见过的精神,那是一种喜悦和欣慰的表情,他叮嘱父亲,咱家又没钱,就这木料要是做薄一些,都能分出两具的寿棺了,所以他不想让匠人做的太厚实了,没准还可以给我婆省出一具呢。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孝子,爷爷这样算计他肯定不会同意,后来加上匠人们的劝说,我爷爷就没再坚持了,随着手中的旱烟锅子在他老布鞋底子上几声有力的磕碰声,也给了我父亲一句恳切:“好!那就开始动工吧。” 匠人们操起家具了。用墨斗打过竖线,那块粗壮的木料便捆在我家大门口的槐树上,一把硕大的解锯在两位工匠的托举下,“哧……溜,哧……溜”来来回回的推拉着,粗壮的圆木便成了一张张厚厚的木板。 等大木料解成木板后,剩下的活儿,都是在我家院子里进行着,匠人们摆出了的工具,锯子、凿子、斧子、还有推刨,当然也离不了一个蜂窝煤的火炉子,一个为了匠人们烧水泡茶,也为了合木头熬鱼骨制成的传统老胶。匠人们忙碌着,把划线用的铅笔夹在耳朵稍,有时都顾不上和我们说句话儿,推刨一阵前削后拉,泛起层层卷着花儿的木刨花儿,累的已是满头是汗,还要趁着喘息的机会,眯着一只眼睛再瞄瞄板材是否平整。另一个匠人在“叮叮砰砰”斧子敲打着刻刀凿子,时轻时重,木削乱溅,再拿起折尺,打量一下图案的尺寸是否严谨。
我绝对想不到的是,我爷竟然也加入在两位木匠的行列,他们不但聊得很投机,而且还很开心的做着自己的力所能及,他一会帮着熬骨胶,一会又替匠人磨刀刃,忙张的有滋有味不亦乐乎。每每看到这些,我都感到心酸,其实,为他老人家做起了寿棺,也就是宣布着爷爷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我觉得面对这样的事情我爷应该是很伤感或者有几分痛心,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难过和悲哀的迹象,更不忌讳,岂止是不忌讳,简直是津津乐道,甚至还充满了神往。巷子里的邻舍们听到响动,纷纷来到我家看个究竟,爷爷总是高兴的递上来人一根纸烟或者往他怀里塞着水烟袋,也或者是一杯茶水。有人和他开起了玩笑:“哎呀!你老人家真早办呀!早早就着手给自己‘盖房’呢,咋还不放心匠人吗,非得要自己参和着干呢?”我爷笑了:“呵呵!早早地做寿木,还不是我儿子的孝分么,这号子事情迟不如早,我还能动弹,自己的房子自己盖,将来就是住进去也自在些。”那会儿,我也才知道,老辈人把做寿活也叫“盖房子”。 后来匠人们雕雕刻刻忙张了近十来天,就在爷爷的寿材落成的那一天,院落的中央,两条板凳高高的支起了我爷爷的寿棺,厚重祥和,庄严肃穆。家里的亲戚们都来了,他们纷纷赞叹匠人们的巧手,也羡慕我爷爷的福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早早做寿棺也算是一种福分,但从爷爷那一直乐开花的笑脸上,我一直的疑惑也有了几分释然。 正午,父亲端着一张盘子放在我爷的寿棺前,里面摆放着两个祭祀的寿桃花馍馍,还有谢匠人们的烟酒和被面子。一阵鞭炮声过后,我们举家得朝着爷爷的寿木跪拜行大礼,叩拜匠人们妙手悉心为我爷爷修葺的“金屋”落成,叩拜爷爷自今日起再添福添寿。
我不知那些所有跪拜的亲戚们是否和我一样的心情,但每次抬头,看着爷爷却在一旁乐呵呵笑着,我真的又一次心碎了,就在第二叩的一瞬间我偷偷地看了看我爷,在父亲们恭敬的叩首下拜的那一瞬,我看见爷爷趁人不备时他迅速地举起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花。 也记得就在那天下午,在众亲戚帮忙下,我爷的寿棺被安放在我家门房的西侧,听他们说,一旦寿棺安放好位置,绝对不允许再有任何的移动,否则对老人不好……,我们一家也就认真地遵守着这个远辈人传下来的规矩,直到四年以后,我爷爷七十四的那年,他老人家寿终正寝魂归极乐,看着他如同打盹睡去般的他躺在他自己亲手操持做就的寿棺里,这一刻,我才体会到这一切是那么的如意和吉祥。 如今,社会发展快的惊人,有的东西非到用时只要掏钱便得手就来,当然包括村里老人逝去的棺木。一次回村参加邻人的丧事,棺木是当天才从县城的木器店里拉回家的,想起那年我爷爷自己操持着为自己做棺木,我对旁边的老人说起了此事,没想到他们竟然异口同声的羡慕我爷爷的福分,老人们叹息着,如今的村子能找几位做寿棺的能工巧匠也竟然成了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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