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八年春天的一个下午。
-场遮天蔽日的狂风挟裹着沙尘席卷了整个关中平原。太阳不见了,白云不见了,杨树柳树不再鹅黄轻依,渭河两岸也失去了秀色,望不见各类杂草和各色小花了。人的眼睛眯睁不开,呼吸也极不顺畅。生产队早已收工了,一些没事的男人只能躲在生产队饲养室的火炕上抽烟谝闲传玩纸牌说女人,谈东道西,笑声骂声像似要在炕上刮起沙尘。
大靑河大队党支部书记任宏此时正躺在大队部里的火炕上陷入了沉思,他遇到了他-生中最不愿干的但又不得不干的特大事情。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光屁股坐在了漆(胶)树上——把他给粘住了。自己做为一个(村)的大队书记,老党员,敢不执行县革委会和公社的决定?就是对上面的决定有看法怀疑和不解都是错误的和不应该旳。明天,公社将来人配合监督夲村菩萨像的拆毁工作。
屋外的风在吼看,把电线和树枝吹得起了哨音,嗡嗡做响。
村西头旳菩萨庙,在任宏书记从小记事起就伫立在那里,到底有多少年代,他的爷爷都说不清。他只记得,每到农历初-,十五都有好多上了年记的老婆老汉们又是烧香又是叩头跪拜,并-直持续到去年春天。就是菩萨庙门被大队锁上以后,仍有人在农历初一,+五的天亮前偷偷地在庙门外焚香烧纸,当然,还有任宏书记的媳妇碧翠。
“我的天,把爷像拆了可比掉脑袋还害怕,菩萨爷如果降罪下来,不是疾病缠身就是断子绝孙,我爷爷在我小时候常吿诫我们碎娃们,让我们不要到庙里玩耍胡折腾,以免对神不敬,惹怒了神。天爷,明天我怎办呀?”他想着想着,躺在温热的炕上,渐渐地迷糊起来。他感到自己似乎又开了庙门,见到了慈祥的菩萨,他想给菩萨点燃-柱香,但他没有火柴,他想给菩萨跪下,但他的腿僵直着,打不了弯,突然,他听到菩萨大喊了-声“任宏,还不下跪,你知罪吗?”他啊的-声喊岀声来。他醒了,发现自己还躺在大队部的火炕上,而天已暗了下来。
在沙尘暴中,他高一脚,低-脚的回到家,妻子碧翠已经做好了晚饭,“我正准备叫娃去大队部叫你去,饭都好了。”
“哎,还有啥心情吃饭,把我没愁死,弄下个屙(巴)不下的事。”
“怎了?”妻子问。
“公社明天来人督促拆菩萨庙像呢。”
“啊,我还以为咱村子离镇上远,背,没人管了。”
“怎能呢?全公社就只剩下咱们村了,公社王书记已批评了我几回了,明天他亲自来,并带上好多红卫兵小将。”
“看来这次菩萨像保不住了?”碧翠望着他说。“咱先吃饭,-会儿等村子人都睡了,咱带上香蜡纸表,给爷烧个香,说道说道,让爷甭给咱降罪。咱也不愿意,是上面的政策叫那样的。你也甭急,听说全国都-样,咱县上连楼观台的道观像都被西安咸阳来的红卫兵给砸了。我想,菩萨大度,他不会计较的,更何况咱也没办法,不是估意的”妻子说。
“那我给神许个愿, 如有机会, 我一定领人重新给菩萨塑-尊像。”
夜深了,风还在吼着叫着响着,任宏书记拿着钥匙摸摸索索地打开了庙门,随即又赶快关上庙门,用火柴点燃了-对红烛,烧了三柱香,随后俩人跪在地上由妻子诉说开了。至于二个人嗑了多少头他俩都不记得了。当村子里岀现头遍鸡叫时,那一对红烛也燃尽了。他们夫妻俩这才轻松了许多,又锁上门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旳回到家里。
第二天中午,风停了,太阳又蹿出地面几丈高,把暖暖的柔光照在村子里菩萨庙的东山墙上。庙门早已被打开,公社王书记率领的近百名戴着红袖章的男女红卫兵小将们出现在菩萨庙前,任书记被王书记叫到了跟前,“老任,开始吧?”说完,王书记望着黑压压的红卫兵,心彻底凉了。这时,只见五六个在队伍前拿拇指般粗的麻绳的男红卫兵向庙门口走去。
“停,娃们,我来” 任书记接过娃们手中的粗麻绳,望了一眼王书记后走进庙门,但随即又关上庙门,扑通-声下跪在地上,咚咚咚地在地上连嗑了九个响头,这才平心静气地上到菩萨像前的供案上,把打了绾结的绳扣套在菩萨像的脖颈上,这才又跳下了桌,开了庙门。
十几个男娃们蜂拥着争相拉着粗长的绳子,只听见有人带头喊“一二三”,任书记就闭上了双眼。只听咚地-声碎响,菩萨像头着地被摔成了碎块,任书记打了-个趔趄,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等王书记带领公社来的红卫兵走了以后,任书记从自家拉来-辆架子车,把摔碎的菩萨像拉到渭河边的-个土堆上埋了起来,并在晩上拿来了香蜡纸表焚烧起来。
二+年后的一九八八年春天,农历三月初三,当渭河岸边的垂柳依依,草朩葳蕤,莺啼燕飞时,在任宏的倡导下,该村的菩萨庙又重新修好了,菩萨像重塑后开光前后三天,县剧团的秦腔戏唱了三天三夜,这时,任宏二+年来悬着的-颗心总算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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