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呼噜 发表于 2017-6-27 09:18:00

理发

          从小就不喜欢理发,为什么要理发呢?也没有感觉过头发长长了会带来的什么不方便。但是,理发却是感觉极不方便的事情,围布往脖子上一套,还要用力系紧。让人感觉马上呼吸困难,没有了自由一样,更何况还有“低头”,“再低一点”,“朝左偏”,“朝右偏”之类的命令。如果正好遇着是夏天,加上一脑门一脖子的汗,那理发的滋味,就别提多受罪了。
      小时候给我理发都是父亲的事,几乎没去过理发店。父亲怎么会理发,这我从来没想过。他不是木匠,但家里的桌子凳子,床,包括大立柜都是父亲做出来的。所以,他会理发,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拿锯子呼哧呼哧锯出笔直的木料,拿刨子唰唰唰地刨出光洁的板面,再拿理发推子给我推一个小平头出来有什么稀奇呢。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的话不多,而我又经常在外面疯跑,现在想起来,也许只有一个月一次极不情愿的理发,是和父亲最接近的时候。但也许是因为对理发的抗拒,也许父亲太专注理发了,每次理发我们都没什么话,而且,我对他理的时候经常左右端详,修修剪剪极不耐烦。现在想来真是一种不孝。
      上高中的时候去了石河子的一个兵团农场中学做插班生,团场由团部周围的几个连队(叫做值班几连),以及那些偏远排列的连队(从十连一直到二十五连)构成,这种团场和王震那些全体部队转业的兵团农场不同,除了值班几连的几个连队是原来的解放军战士,剩下的连队除了领导,都是当年的劳改犯(不是罪犯,只是接受改造。)组成的,其中就包括我表舅所在的那个二十三连。那时候,为了找到一所好的中学,做父母的真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去联系亲戚朋友。很远的从没听说过的亲戚突然很亲近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管这个亲戚叫表舅,一个挺偏远的兵团农场,和一个年龄有点像爷爷辈的表舅。我表舅喜欢打牌,这是个很要命的爱好,在那个年代和犯罪是一个概念,经常有公安或者连队的领导来抓。所以,我表舅他们几个就很注意隐蔽,在哪家打牌就经常行踪不定。牌友中有一个是国民党时期的一个飞行员,一个是某旧警察局长,一个是厨师,一个是理发师。时间久了,听他们说起从前的奇闻轶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真正让我大开眼界的还是在理发师那里,理发师是他原来的职业,现在他就是一个普通农场职工,拿工资却干着纯粹农民的活儿,兵团农场的职工,就是拿工资的农民。帮人理发是他很小范围的活动,因为表舅的关系,我也在这个很小范围的理发顾客里面。从学校到表舅的二十三连有二十多公里,每周末骑自行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那天我进来理发的时候前面有人正在理发,只见理发师右手持剪刀,左手持一把梳子,在那人的头上飞舞,真的是称作飞舞。动作娴熟,步伐轻盈有序,剪刀嗖嗖地快如闪电,头发纷纷飘落,像一阵大风吹下的树叶。这完全颠覆了我父亲用理发推子一点点推头的概念,我都看呆了,就像在看武术大师表演的功夫。与那种贴身操作的理发完全不同,理发师基本上都在距理发者一步之遥的地方旋转。那时候香港武打片《霍元甲》正在热播,我却常常离开人山人海的小电视机,来看理发师的理发,看他闪转腾挪,“磨砺以须,任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很是感叹一个时代的变革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也让另外一些偏远不起眼的地方成了卧虎藏龙之地。
      转眼到了九六年的时候,我在东莞的一家食品厂做业务员,经常一个人全国各地到处跑。但每年春季糖酒会到处跑的业务员们都会在成都碰头,因为几乎每年的春季糖酒会都在成都开,厂家都会在成都市的各大宾馆布置展位,展示产品,来洽谈新老客户。而我们做业务员的就是忙前忙后地招待人,卖弄唇舌地推销产品。晚上闲下来的时候,跑东北的哥们,我们叫他老刘,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去理发咋样,你们去见识一下,贼温柔。跑业务的基本上都是大老爷们儿,于是都吆喝着要去见识一下。老刘带路,到了宾馆楼下的一家发廊。发廊生意的确很红火,五六个浓妆艳抹的小妹(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她们不喜欢别人称呼小姐),都穿着暴露,曲线玲珑。每个人都伺候着一个顾客。我们几个只好先理发,理发的师傅有点漫不经心,象征性地拿理发剪在我们鬓角和头顶脑后剪了几下,和鱼缸里的金鱼叨几口团成一团的红线虫一样轻描淡写。也许他也认为重头戏不在他这里,理与不理,理成啥样子,都没人在意。洗头小妹都很专业,微笑也很专业,比暧昧多一点,比淫荡少一点。她们在头上倒上洗发水,手指轻柔地反复扣挠,梳理,揉搓,并且让你的头靠在她丰满柔软的胸脯上。最后还给你揉揉肩,捶捶背,这就是老刘说的贼温柔。在那几年做业务员自由自在的日子里,我也成了发廊的常客,在陌生而又刺激的温柔乡里,无数次地洗着并不脏的头发。直到有一天,我在中央台的新闻节目里看到报道说,那些发廊的洗发水都是几毛钱的劣质货,对头发,对头皮的损害都非常大。现在人到中年就掉头发谢顶,是不是和那些年疯狂的洗头有关?我也经常暗自后悔不已。而那些年全国到处都是发廊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叫温州发廊的最多,并且发廊里面也不再理发。理发店像大海捞针一般难寻,能专业理发的都改名叫形象工作室或某某造型设计公司,价格也从几十到几百不等,贵贱主要是看店面的装修。很多老人都愤愤不平地说,不就是理个头嘛。可事实上,能花几块钱实实在在理个头的地方真的难找了。
      当头发成为暴露早衰和容貌缺陷的时候,我也很少再去外面理发,我很讨厌听到那些理发的人劝我要做这样的护理,那样的焗油。这时候妻子成为了我的理发师,妻子是什么时候会理发的,这我实在没想通,她怎么就会理发了呢?她用那种套头的雨衣把帽子翻到里面,再用夹子把领口夹住,我也可以光着上身,理完发直接去洗澡,免去了用刷子在头上,脖子上扫来扫去,也不会把头发桩桩弄到内衣上很难弄掉。妻子不但会用理发剪剪出层次,还会用理发推来仔细推出发型。她真的没有去那种职业的美发机构学习过,我很佩服她的这种无师自通。现在的理发对我来说是一种安然的享受,妻子的手抚过我的头发,有触动心灵的家的温暖。在日常生活中,人到中年的我们,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也没有多少肢体的接触,但是每当理发的时候,我能体会什么是爱,那种只有亲人间才有的爱。这种爱给了我一种回归的幸福感,那些曾经的年少轻狂,那些男人都会有的沾花惹草的潜意识都会烟消云散。看着妻子在眼前忙碌转动的身体,想想这半生漂泊对她的忽视,我有着深深的愧疚。茂盛的头发曾经是我们的青春象征,头发也一直伴随我们的人生,理了它又长,长了又去理,在头发和理发的事情上有那么多故事发生,为了美,为了得到赞叹,有痛苦有快乐,有烦恼有享受,我们往往在不经意地消耗它,直到消耗到头发老了,变丑了,只有一个爱着你灵魂的人才会愿意来主动打理它,抚摸它,修剪它。她虽然用心在美化它,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是完全在意她的理发能带给这头发多少漂亮多少美。
      我的理发,从父亲的手到妻子的手,我知道,这成为了一种爱的传递。而一种手艺也通过时光传递了吗?我却真不知道。我真想变回孩子,重新成长一次,重新安排所有的理发,去把它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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