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3:55:52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3-31 12:05
期待你的精彩继续。

谢谢玉虎老师,已经发至第九章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3:57:37

宁夏何老三 发表于 2015-3-31 12:59
我是一个知青,对知青文学非常喜爱。感谢作者。

谢谢何老师,《摇曳的凤尾竹》已经发至第九章

顺其自然 发表于 2015-4-2 14:45:23

在看呢:) 精彩继续{:soso_e160:}{:soso_e142:}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8:23:41

顺其自然 发表于 2015-4-2 14:45
在看呢   精彩继续

谢谢老师关注。祝好:handshake

顺其自然 发表于 2015-4-2 18:32:19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8:23
谢谢老师关注。祝好

继续俺期待:)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11:26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5 编辑

                                     第    十   章

    天蒙蒙放亮,汹涌的南腊河洪水也已经渐渐地退去了。经过洪水浩劫过的曼赛,寨子里到处都是从上游被洪水夹带着冲下来的残枝枯木,遍地躺着死鸡死猪,一片狼藉。
    依香一夜没睡,洪水刚刚退去,她就踩着洪水留下的,没过脚踝淤泥,来到让她牵肠挂肚的凤尾竹下。这儿,已经露出了水面,只是知青房已不见了影子,只留下那几丛高耸的凤尾竹,无力地低垂着平日里一直欢乐地摇曳的凤尾。从红肿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依香她一定伤心了一个晚上,流了一个晚上的泪。现在,当她来到这昨晚还在缠缠绵绵,今天却已人去物非的地方,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了两声"张坚",止不住泪水又夺眶而出。波依香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女儿悲痛欲绝的样子,也悄悄地抹着眼中渗出的泪水。
    "依香,依香。"悲伤中的依香仿佛觉得有人在远处轻轻地叫唤着。听声音,好像是张坚,只是没有了平时的欢快,显得十分的疲惫无力。
    "我是依香。你是张坚吗?你在哪儿?"依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张坚,我在老榕树的顶上。"张坚的声音从老榕树上轻轻地传下。
    依香循着声音望去,见张坚倦缩在高高的榕树上,顿时破涕为笑,大声喊道:"张坚,你没有给洪水冲走啊,你还活着!死张坚,你快把人家急死了,队长和我阿爸他们找了你一夜,你却躲在这高高的老榕树上。你快下来呀。"
    "依香,我的腿受了伤,可能骨折了,现在不能动,也下不去。你快去叫人来把我弄下去。"
    "你等一下,我去叫人,马上就回来。"
    这时,张坚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左脚上那断骨的疼痛在不断地向他袭来。原来,昨天晚上张坚十分不舍地送走依香后,他躺在床上也是好久没有入睡。一个和自己心仪的女人刚刚订下终生的初恋男人,怎能睡得着啊?等他在迷糊中刚要睡去,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起身一看,只见床下全都是哗啦啦流着的洪水。张坚连忙下得床来,洪水已经没过膝盖。他赶紧从床上抓起衣服裤子套上,刚要推门出去,怎奈没有房基,自重又轻的毛竹房经不起洪水的冲涮,发出几声"嘎嘎"声响后便一下垮了,沉重的屋架带着毛竹梁和茅草屋顶倒下来,压倒了张坚。
    "这次看样子是凶多吉少,马克思要叫我去了。"张坚被压在毛竹梁下动弹不得,左脚又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望着黑暗中还在迅速上涨的洪水,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好在张坚有着良好的水性,被压在这堆废墟中还能艰难的露出嘴巴呼吸着。后来,张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漂浮起来,身上的压力也轻了不少,原来洪水越发越大,毛竹房浮了起来。于是,张坚他扎了个猛子,挣扎着钻出了那堆被洪水冲垮了的毛竹房。
    这时,洪水越来越高,水流越来越急。那堆废毛竹房很快被洪水撕得粉碎,冲入了滔滔的急流,席卷而去。张坚眼看着自己也要被卷入洪水,突然,他发现前头有一棵高高的大树露着上半截树身挺立在洪水中。"这是天助我不亡也!"张坚心中暗暗叫了声,马上伸出双手用力划着水,用没有受伤的的右腿拼了全力蹬着,冲向那棵大树,使劲地抱着了那粗壮的树枝。
    只是,由于左脚使不上力,张坚他无法攀高,只能双手抱树,让下半截身子泡在水中,在洪水中漂荡着,如一松劲,他便随时都有可能被洪水卷走。随着洪水水位的抬高,他也借着水的浮力一点一点地往上攀。洪水越来越大,张坚越爬越高。可是,越往上的树枝越细,载负着一个人重量的树枝,在洪水的冲击下来回摇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好像就要被折断。如果树杆折断,人被卷入洪流,对于左脚已经受伤的张坚来说,必死无疑。眼见得自己就要落入险境,张坚闭上了眼睛,在滔滔的洪水面前,他感到了的渺茫和绝望。突然间,张坚感觉到抱着树枝双手有点沉,仔细看看,原来是洪水的水位在慢慢地下降,南腊河的洪峰正在过去,给绝望中的他又带来了生的希望。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看到洪水慢慢地下降,张坚那根紧嘣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点放松。但是他不敢随着那下降的水位一起攀下树去,怕洪水再次上涨,怕自己再也无力在洪中挣扎,倒不如在这老榕树高高的树枝上过夜,于是决定留在了老榕树上。
    西双版纳的夜间比较凉,再加上张坚深身湿透,雨水还在不停地淋下,加上骨折的左腿给他带来的阵阵剧痛,张坚忍不住打着哆嗦,他心里暗暗嘀咕着,"他妈的,今天我终于尝到了痛到骨头里是什么滋味了。"
    张坚在树上看着水位越退越低的洪水,想了很多。他有点后悔,当时没听岩坎拉的话。如果早点搬到上面寨子的竹楼里去,就不会遭此一劫。他也暗暗庆幸,多亏晚上没留依香在知青房过夜,头脑一热留下依香过夜,哪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张坚知道,发这么大的洪水,知青房冲走了,岩坎拉一定十分着急,依香她更急,寨子里的乡亲们都急。可是在这么大洪水面前,谁都无能为力,只有靠自己的毅力了。好在洪峰已经过去,再坚持吧,坚持到洪水再退下去一点,等到天亮自己就有救了。就这样,张坚他忍着饥寒伤痛,在树上慢慢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等到了洪水退去,等到了天色微微放亮。当张坚看见依香在知青房那儿痛哭时,张坚他顿时觉得一阵昏厥,差点没从二十来米高的老榕树上掉下来。
    很快,依香叫来了岩坎拉、岩温、砦教龙他们。岩坎拉爬上树,用绳子绑在张坚身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树上放下。等到张坚被树下的老乡接住,他就晕了过去。
    知青房让洪水冲走了,依香便让大家把张坚抬到家中。波依香把张坚的身上擦洗干净,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让张坚在床垫上躺好,把了一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脚伤。还好,张坚的左脚腓骨骨折,但骨头没有移位,身上其他地方就是一些皮外伤。便告诉大家说:"张坚没事,除了左脚骨折,没事其他的伤,只是受了惊吓和过度的劳累。"
    "阿爸,那张坚他怎么还不醒来?"依香担心地问。
    "你先让他躺着休息,我去采些接骨草回来。放心,二十天以后,保证他能够下地。你先照顾好张坚,待会儿张坚醒来,你可以给他喝点水,喝点粥,千万别用热水敷受伤的脚,也别让他动。我去采点草药,一会儿就来。"波依香对依香说完,便匆匆背着竹篓出了门。
    "阿爸你小心啊。"依香望着阿爸下楼的背影,说。
    张坚终于睁开了眼睛,醒了。他挣扎着要起来。
    "快别动,你脚上还骨折着,阿爸刚把你左脚的断骨接上。"
    "你阿爸呢?"张坚问。
    "上山找接骨的草药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你阿爸会治骨折?"张坚有点不相信。
    依香说:"会呀。忘了告诉你,我爷爷生前是这儿远近有名的草医,阿爸以前跟爷爷学过不少。这种骨折阿爸当然会治。"
    "怪不得上次进山挖七叶一枝花时,他给我讲了许多治病的草药。当时我还奇怪,他怎么会懂那么多,原来他出生于名医世家呀。"张坚笑着说。
    "你都成这样子了还要说笑。昨晚都快把人急死了,我真担心你被洪水冲走,再也见不到你了。"
    "洪水怎么会轻易地冲走我呢?再说,老天爷也不会拆散我们这对相亲相爱的鸳鸯。"
    "臭美,谁和你是鸳鸯,还相亲相爱呢?"
    "昨晚说的……"
    "还说?都羞死人了。依香用手捂住张坚的嘴。没让他说下去。
    张坚挪开了依香的手,说:"其实,南腊河的洪水不算啥。我们老家离长江入海口不远,那儿的水浩瀚无边,水流也急。我们经常在那海里游泳。若在平时,昨夜的洪水应该不在话下。只可惜知青房倒塌时,把我左脚压成了骨折,单靠两只手不能游,才弄得这样狼狈。"
    依香的轻轻地抚摸张坚的左脚,心疼地问:"痛吗?"
    "不疼。"
    "憨包,口是心非,吹牛也不会,都骨折了还能不疼?我们寨子的岩温几年前也是脚上骨折,阿爸去给他治的时候,他痛得还哇哇大叫呢。"
    "我也疼,就是看到你了,我就不疼了。"
    过了没多人,波依香从外面回来,拿出背篓中的接骨草放在专门舂辣椒粉的小石臼中,又从里屋拿了包灰色的药粉倒了些在石臼中,舂成深绿色的浆末抹在纱布上,轻轻地包在张坚左脚的断骨处,又拿了三根树枝围在药纱布外面,用布条扎牢固定。
    "好了,你躺着休息吧。依香,先去煮两个水沸鸡蛋让张坚吃了。晚上再让他吃两个。记得每天早晚各吃一次,连吃半个月。吃鸡蛋长骨快。"
    也许是太累了,张坚吃了两个水沸鸡蛋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等他醒来已是傍晚了。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12:17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5 编辑

   "哎呀,老天有眼,保佑你张坚还是好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还没进门,陈永生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陈永生,你小子怎么来了?"张坚听到陈永生的话音,马上支撑着坐起身子。
    "听到南腊河发了三十年一遇大洪水的消息,又听说曼赛的知青房和知青被洪水冲走了,可真把我急坏了,后来总算听到你还在的消息,就赶过来看你了。"陈永生听到知青房被洪水冲走,张坚受伤的消息,放心不下,马上赶到了曼赛。他给张坚带来了两套衣服和毛巾肥皂脸盆牙刷牙膏的日用品,还带了些冰糖白糖。
    张坚欠着身体连连感谢,说:"永生,真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
    "别动,快别动,好好躺着,别又动到了骨头。"陈永生忙把张坚按住,自己也在床垫上坐下,说:"我们谁跟谁呀,你还用得着跟我客气?知青房被冲走了,你的衣服和日用品都冲走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过,我给你带点过来,举手之劳,我们兄弟间就不用客气了。"
    "那天晚上知青房被洪水冲垮,我被压在里面,左脚被压成骨折,当时我就想,这次我肯定去找马克思报到了。真的,如果没有那棵老榕树挡着,我就被洪水冲进澜沧江,流入湄公河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棵老榕树,可是我的救命树。"张坚想起那晚的事,感慨地说。张坚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谁都知道,这南腊河是澜沧江的一条支流,澜沧江流入东南亚以后就称湄公河。
    "是啊,我听老乡们说过,古老的老榕树是神仙树,也有的地方叫许愿树,人们许愿时就在树枝上拴根红布条,听说许得愿还特别灵验。"陈永生说,"等腿伤好了,你应该去老榕树下点柱香,烧些纸钱,叩几个头谢谢老榕树的救命之恩,再许个好愿,一定会实现。"
    "这些传说我也听到过。"张坚说,"原来我不相信,这回呀,我彻底信了。等伤好了,一定去谢恩。"
    "听说南腊河今年这三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把下游的好几个在河边的寨子都冲了,损失很大。张坚,你这次只是受了点伤,真是大难不死呀,值得庆贺,直得庆贺呀。"陈永生说。
    张坚苦笑了一下,说:"是大难不死,可这庆贺呀后福我不敢奢望,都快把我的半条命都吓掉了。只求少些灾难就好。"
    "依我看呀,这次发洪水,冲走了知青房,对你张坚来说,就是一件好事,一件福事。"
    "此话怎讲?"张坚不解。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呀?旁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哦。你这不是现成的当上傣家的上门女婿了?"陈永生笑道。
    "人家都遭了这么大的难,你小子还在说风凉话,寻我开心呀。"
    "至少我陈永生心里明明白白。"陈永生问:"哎,依香呢?今天怎么没见她?"
    "哦,今天她在农闲学校给三、四年级上课。我好几天没有下楼出去了,好想也去学校那边看看。永生,扶我起来,我们一起去。"
    "你的脚能走吗?"
    "能走。"
    波依香正好上楼,听得二人的对话,笑着说:"怎么?躺不住了?是不是想出去走走了?"
    "波依香,我想和陈永生一起去农闲学校看看。"张坚问:"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对拐杖,你撑着。"说完,从竹楼晒台上拿过拐杖递给张坚,又和陈永生两个扶着张坚下了楼,再三叮嘱陈永生照顾好张坚,千万不要摔了。
    "张坚,这依香一家对你可真好。看样子真把已经你当作上门女婿了。"陈永生说到这儿,突然用上海话说:"侬(你)那能(怎么)还在叫波依香?该改口叫丈宁(人)阿爸了。"
    "去你的!"张坚右手扬起拐杖。
    "别,别。我这是开玩笑呢。"陈永生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香她一家人对你那么好的,依香人又长得漂亮,心眼又好人又能干,还待人热情。你当她家的女婿,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如果你真得到那么一天,别忘了叫上我,我做男方代表。男方没人参加婚礼,会显得寒碜,会让人看不起的。"
    "好,好,好!如果真有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当男佳宾。"
    "这下从实招了吧?"陈永生笑着说,"我们在的那会儿,依香常来我们知青房帮忙,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那是人家冲着你,我们呀,是沾了你的光啦!"
    两人说着,就已经走到教室外面。

    陈永生把张坚送回竹楼上,就要回去。临走,悄悄在张坚的枕头下塞了二十元钱,到第二天张坚才发现。
    晚饭后,张坚要在火塘边坐坐。依香答应了,倒了一茶递给张坚,自己也端了只凳子在张坚身也坐下。波依香偷偷拉了拉咪依香的衣袖,两人便悄悄下了楼。
    "依香,我病了这几天,真辛苦你了。谢谢!"张坚捏着依香的手,感激地说。
    "你说啥呀?"依香把头靠在张坚的肩上,说:"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这样说。"
    "好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张坚,你们汉族谈朋友是男的主动还是女的主动?"依香问。
    "我没有谈过,我不知道。"
    "什么没谈过不知道,自己没谈过,你总见过别人谈吧?"依香笑着说。
    张坚被依香这天真的一问,也忍不住笑了,说:"谁谈恋爱的时候会给别人看见?我们谈恋爱也是悄悄的干活,声张的没有。"
    依香笑得合不拢嘴。笑过后,她问:"今天陈永生来,你没有对他说什么吧?"
    张坚轻描淡写地说:"没说什么呀,他是听说我伤了,特地来探望的。"
    "那怎么我感觉到今天他在学校的时候,看我的那表情有点怪怪的?"
    "哦,他说等我们结婚的那天,他一定过来当男方亲戚。"张坚说。
    "啊,你什么都对他说了?"
    "说了。对陈永生还有什么可保密的呀?他还让我对你阿爸别再叫波依香,改口叫丈人阿爸。"
    "我说张坚呀张坚,你真是憨到家了呀,咋什么事儿都对陈永生说,生怕天下人不知道。"
    "难道你不欢迎陈永生他代表男方的亲戚参加婚礼?"
    "当然欢迎,太欢迎了。你等一下。"依香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到里屋拿出个通包来,挎在张坚身上,"这通包是我给你缝的,以后你就背着。"
    张坚抚摸着通包上丝绣的绚丽图案,抚摸着通包上长长的金色丝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傣家的风俗张坚知道,依香的情谊张坚也知道,这长丝穗的含义张坚也知道,依香的心张坚更加知道。张坚把通包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13:38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6 编辑

                                 第    十    一    章

    在波依香的治疗下,又经过了依香的悉心照料,张坚的脚上的骨折伤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刚过,波依香就把固定在张坚脚上的三根树棍子给解开了,并扔掉了拐杖扶着张坚在寨子里慢慢走动着,进行康复性的锻炼,过了一个礼拜,张坚在行走时就已经感觉左脚和右脚没啥两样,便缠着波依香带自己沿着附近的山沟去山里转转,说这二十多天没出过寨子,快把自己憋坏了。
    波依香同意张坚出去,但只允许在附近山沟走走,不能走远,怕张坚的伤脚太受累。张坚满口答应。于是波依香让张坚空着身,自己背上竹篓,挎着砍刀,提上了猎枪,俩人一起走出了寨子,沿着山沟进山了。依香见有阿爸陪着,当然放心,只是关照千万别累着了,要早去早回。
    张坚来到山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气,活动活动了腿脚。他放眼望去,雨季刚刚过去,只见四周的群山、森林在雨水冲刷后,本来就青翠的山川越发的郁郁葱葱,在太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地散发出绿宝石般耀眼的光。张坚不由得心中暗暗赞誉: "这雨后的西双版纳可真美啊。难怪先前有人在诗中这样形容,说美丽的西双版纳是镶嵌在伟大祖国西南边陲的一颗翠灿的绿色明珠,一点儿也不为过啊。"
    脚伤好了,真让人高兴。沿着山沟一路走来,张坚像个孩子似的奔跳着,嘴里还哼着那首曾经传遍祖国大地的电影插曲: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美丽的风光……"
   波依香看到张坚乐,自己也高兴。他不时地从山沟两侧采摘一些山毛野菜的放进背篓中,听到了张坚的歌声,夸奖说:"你们汉族的歌可真好听。"
   "傣族的歌也好听。我会唱傣族的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张坚说着,又唱了起来: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傣族人民在送里生活,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绿波荡漾……"
    边唱边行。他们又沿着山沟向前走了一段,张坚看见山沟边有一棵躺倒在地的枯朽树杆,上面层层叠叠长满了枣红色的木耳,水汪汪的,象一片片刚冒出水面的芙蓉。
    "哇,这树上长了好多的木耳! " 看到木耳,张坚大声叫着,叫声惊动了几只窝在附近草木丛中的野鸡,它们惊恐地展开了翅膀,卟腾卟腾地飞向远处。
    "等一等。"张坚刚要上前去采摘木耳,被波依香一把拉住了。
    "怎么啦?"张坚不解地看看波依香。
    "蛇,一条大蟒蛇。"波依香指着前面,轻声地说。
    "啊,乖乖,这蟒蛇比我们上海动物园的蟒蛇还大。
    张坚顺着波依香指着的方向向前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树下有一条比吃饭的饭盆还粗的蟒蛇,正使着劲缠着长满木耳枯树的另一端。蟒蛇不断吐着一尺来长的蛇信子,忽闪忽闪的好象红色的火苗,它瞪着一双圆圆的蟒眼,蟒眼里不时地闪射出碧绿碧绿的,令人寒凛的光来。这蟒蛇的一段肚子是鼓鼓的,正使着劲在树杆上缠绕,仿佛要把老榕树缠断。
   "别动,我们千万别惊动它。"波依香说,"缠一会儿它自己就会游走了。"
   "蟒蛇干吗要缠树?"张坚问。
   "你看,这蟒蛇的肚子那么鼓,我估计,它刚吞下个麂子什么的动物。"波依香说。
   "啊?一头麂子要三五十斤,比这蟒蛇的头大多了,怎么吞得下?"张坚有点不信。
   "吞得下。这蛇的嘴巴很特别,能吞下比头大几倍的食物。一旦吞下大的食物,但靠自己的胃液还不能很快的消化,还得靠缠树来粉碎食物,帮助消化。"
    俩人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蟒蛇松开了树杆,慢吞吞地向坡上游去,消失在那些灌木林中。张坚这时才想起木耳,便走到枯树旁,采摘起木耳来。
    "你们上海人就是喜欢木耳。"波依香看到张坚手忙脚乱地采摘木耳的样子,笑着说。
    "是啊,上海很少见得到木耳,就是有了钱也不容易买到。"张坚边采边回答,很快就装满了一背篓。
    装满了一背篓的木耳,树杆上还留有许多,放弃了多可惜。张坚想了想,脱下了长裤,两个裤脚用胶鞋带一扎,便成了两个口袋。张坚把采得的木耳装进这特殊的口袋里,装满了,把皮带一收紧,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架,看得波依香树起了拇指直叫好。不过,波依香的长裤不能脱,他们可是外面只穿长裤,里头不穿短裤的,用波依香的话说,一脱,鸡巴就会露出来,让人见了多害臊。不过通过这件事后,张坚他估计波依香他们以后也要考虑在长裤里面穿条短裤了,万一碰到尴尬时,这长裤还可以脱下来派大用场呢。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15:59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6 编辑

    张坚和依香准备举办婚礼了,婚礼的日子选在了农历的大年初一。
    这好日子是依香和父母亲商量了几次才定下来的,他们是为了尊重汉族的风俗习惯和顾及到张坚的感受,才定下了这个结婚的日子。张坚把结婚的日子提前写信告诉给了陈永生,因为上次陈永生说过,他要作为男方的佳宾参加张坚和依香的婚礼。为了作为男方的代表及时参加张坚依香的结婚大礼,陈永生在大年三十的下午,他就从一百五十公里外的糖厂搭车赶到了曼赛寨子。
    张坚和依香的婚事,在这个山区公社来说,是件大事,张坚和依香的结婚,毕竟是全公社第一个插队落户的上海知青和当地傣族姑娘结合的典型事例,别说是全公社,就是在全县大概也是第一个,其影响,恐怕并不亚于几年前上海知青的到来。因为此事的影响重大,所以,大年初一的这天,公社知青办的主任刀光代表公社党.委、革委会也下来参加了张坚依香的婚礼,还赠送了这年头最最珍贵的结婚贺礼——一本精装的"毛.选"四卷合订本。大队支书波温和大队长岩拉也来了,他们除了送上四卷"毛.选"外,还代表傣族乡亲,送来了一砣盐巴,一包糯米饭,一块傣家自织的深蓝色的粗布和一卷老乡自己放成的,洁白的棉纱线。听说《西双版纳周报》的记者也会来曼赛寨子,要好好采访张坚依香这一对新人。
    一大清早,依香家就热闹起来。依娇、依拉等姑娘忙着为新娘打扮梳妆,岩教、岩罕小伙子忙着布置新人结婚仪式的殿堂。这结婚仪式的殿堂其实就布置在依香家的外间,张坚依香的婚礼就在这儿举行。
    竹楼宽敞的外屋最靠墙的里面,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傣语叫"矛欢",意思是灵魂桌。铺满芭蕉叶的桌面上放着并排摆着一只煮熟的公鸡和一只煮熟的母鸡。前端还摆放着一大串的香蕉,还有用翠绿色的芭蕉叶子包着的一包盐巴和一包糯米饭,香蕉代表着心相连,盐巴和糯米饭代表和和和美美的日子。另外,桌子一边放着一块红布和一块白布,红布代表红红火火,白布代表圣圣洁洁。另外还摆有几团白纱线。桌前的两侧各放着两只凳子。
    婚礼开始了。
    "请新郎入场。"
    担当证婚人的岩坎拉活音刚落,全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和热烈的掌声。张坚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的卡中山装,在陈永生的陪同下从外面缓步来到"矛欢"桌前。
    "掌声请出新娘!"
    在又是一阵欢呼声和掌声中,新娘依香头上戴着金黄色的花,身上穿着红缎做成的通裙和红紧身小祆,她在依娇、依拉等姑娘的陪同下,走到"矛欢"桌前,站在了张坚的右侧。
    "请新娘家长波依香、咪依香和新郎的朋友陈永生、公社知青办的刀主任入座。"
    波依香、咪依香和陈永生、刀主任分别在"矛欢"桌两侧的凳子上坐定。
    "乡亲们静一静,乡亲们静一静。"
    岩坎拉的声音早就淹没在婚礼现场的欢笑声中。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乡亲们,张坚和依香的结婚仪式马上开始。这是我们寨子第一次傣族汉族结婚的婚礼,张坚,他也是我们寨子的第一个汉族姑爷,所以,我们今天张坚和依香的婚礼,也要把傣族的拴线婚礼和汉族的拜天地风俗也结合起来。下面我宣布,婚礼开始,先进行汉族婚礼。奏乐!"
    顿时,芒锣敲响了,象脚鼓敲响了,几只葫芦丝吹奏起了动听的傣家乐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张坚正在茫然,依香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转向后面,对着"矛欢"跪下,深深地叩了个响头。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
    高堂张坚知道,就是父母。便拉了依香对着波依香咪依香跪下。对这边父母叩完头,依香拉着张坚转过身去,对着陈永生和刀主任跪下,刚要叩头,吓得陈永生连忙站起身,一边伸出双手把两人搀起来,一边说:"张坚,依香,你们礼重了,祝福你们,相亲相爱,早生贵子。"
    陈永生说完,从衣袋里拿出了红包,塞在依香手中。
   "不要。"依香急红了脸,推还给陈永生。
   "依香,张坚的父母亲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能前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这是代表他们二位老人家送给儿媳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依香侧脸望了张坚一眼,只见张坚走到陈永生跟前,紧紧抱着陈永生,叫了声"兄弟",两滴泪珠便渗出了眼角。
   "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张坚依香面对面站着,相互间深情地望了片刻,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下来就是我们傣家的拴线婚礼仪式。"
    汉族的婚礼三拜仪式过后,岩坎拉宣传进行傣家风俗的婚礼拴线仪式。
    岩坎拉把新郎新娘的手叠放在"矛欢"桌上拿起桌上,说了很多祝福语。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白线,从张坚肩上开始到依香肩上缠了好几个来回,把二人紧紧缠在一起,意思是从此后已经把二人的灵魂紧紧缠在了一起,永远不再分开。然后,依香的父母亲,陈永生,刀主任,大队长和支书拿起桌上的白纱线,接着,参加婚礼的人纷纷拿起白线,大家把白纱线缠在新郎新娘身上,一边缠线一边说着祝福的话。
    《西双版纳周报》的摄影记者也用相机激动地拍下了这婚礼的珍贵场景,回报社后加洗了一套,作为祝福的贺礼,赠送给新郎新娘。
    婚礼的喜宴就设在赛子中央的小广场上,全寨男女老少全部出席,所以各户都把自己家的小藤桌小藤凳子搬到了场地上。为了今天的婚宴,如平日农忙时一样,有烹饪手艺的妇女们自觉组成了一个炊事班,专门负责婚礼上的菜肴,有的负洗菜,有的煮菜,有的烧烤,各就其位,各伺共职,有条有理。队长岩坎拉特地让人把自家喂养的最大的那头肥猪杀了,还安排了几个小伙子提前一天去南腊河中下丝网捕了不少的鱼,各家各户也杀了鸡鸭送到了炊事班里,由炊事班统一烹煮,统一上桌。
    一直到十二点过后,婚宴才结束。张坚依香回到家。依香刚把张坚带进内屋,就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男人……

    半年后。
    "张坚,我有了。"晚上,依香把头枕在张坚坚实的胸脯上,轻轻地说。
    "有啥啦?"
    "真憨,有了你的娃。"依香把手捏成拳头,假作生气地用捶着张坚的胸。
    "真的?我要当爸爸了?"张坚惊喜地坐起身,突然高兴地喊了起来:"我要当爸爸啦,我要当爸……"
    张坚第二句还没喊完,嘴就让依香用手给堵住了,嗔怪地说:"羞不羞?大半夜的,你想把全寨子的人都吵醒呀?"
    张坚伸了一下舌头,放低了声音,把耳朵贴在依香的肚子上,说:"依香,你快让我听听。"
    "看你,都让人家老公了,怎么还像一个小娃娃?我怀上才两个月,怎么听得见?"依香幸福地笑着。
    "我这是高兴的。依香,你还记得那晚我们在知青房里的情景吗。你说你要给我生儿子,生女儿。当时,我还给孩子取了名字呢。"
    "当然记得,当时你说,生儿子叫张志浩,生女儿叫张依香,我忘不了。"
    "依香,你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
    "儿子女儿一样都喜欢。你呢?"
    "我也是,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张坚搂着依香,说:"以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们都要让孩子好好读书识字,学好文化,受最好的教育。有机会让孩子上大学。
    "嗯,我都听你的……"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18:35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7 编辑

                                 第   十    二    章

    这又到一年的秋收了,男人打谷女人割稻。火山地的稻子成熟早,就先收割。因为依香已经怀孕七个多月,队里就没让她去干割稻子的活,在家休息。这割稻子的活儿要弯腰,怕她伤着了孩子。傍晚,张坚收工回家。
    "张坚,回来啦?晚饭过一会儿就好,你先歇一下。"依香迎上前去,从张坚身上摘下通包,随手挂在了门口的挂衣架上,随手拍了拍带在他身上的稻叶,说:"火山地上的谷子今天打完了吧?"
         "我们今天中午没休息,一股劲地就把那块地的谷子收完,让黄牛驮回来了。"张坚在阳台上倒了点水洗了洗脸,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回答。几年来农活的锤炼,张坚他也已经逐渐适应,不再像刚到山寨时,有那种骨头快散架的感觉了。"依香,你猜猜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什么了?"
   "我可猜不着,也不想猜。我要你直接对我说。"依香她故意撒着娇。
   "看见一只大母猴子正在给怀里的小猴喂奶。看到我们也不知道躲,只是吱吱的叫着。那样子真可爱,我们也不忍心惊吓它。"
   "是啊,我们山里这种给小猴喂奶的母猴子很多,我们也经常碰到。如果碰见了,我们也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决不会去伤害它们。"
   "人和动物就应该这样和睦相处。"张坚赞许说。
   "今天收的那块地上的谷子是血糯米,阿爸说那血糯又好吃又补身子,等以后队里分了就给上海的阿爸阿妈带点回去。"依香说。
    "好呀,过些日子我们夫妻俩一块儿回去,我父母亲还没有见过你这个儿媳妇呢。"张坚说。
    "我可不敢去,我有点怕。"依香说。
    "怕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嘛。"张坚故意做了个鬼脸逗依香。
    "你在说说什么?"依香瞪大了眼睛问。
    "我在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好呀,你这个坏张坚,竟敢说我丑!"依香伸手在张坚臂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问:"你还敢说我丑吗?"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说老婆丑了。"张坚连连讨饶,说:"我老婆漂亮,是我们曼赛寨子最漂亮的美女,曼赛的寨花。"
    "你在说什么栽花养草的?"
    "这是我们男人对漂亮女人的评价。我们在读书的时候,班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们就叫她班花,全校最漂亮的姑娘,我们就叫她校花,你是全寨子最漂亮的,就应该叫寨花。"
    "咯,咯。"依香笑着说,"这下不打自招了吧?原来你们男人都喜欢花呀?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柳下惠。"
    "那给你说对了。如果我是柳下惠,我可是追不到你这朵漂亮的寨花了。"
    "看你说得,世界上哪有这样夸老婆的。"依香被羞红了脸。停顿了一下,说,你先歇歇,喝口茶,茶水就泡在茶壶里,说:"我说柳下惠是个憨包,你张坚比柳下惠更憨。我们俩还不知道是谁追谁呢。"
    "谁追谁?就是我追你。"
    "呸,人家到知青房去看你,你就憨得象根木头似的。"依香笑着说,"你忙了一天,还不累呀,光知道拿我开玩笑。"
    "我张坚可不是弱不经风的人,只要一想着咱们的儿子,早就不累了,浑身就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劲。"张坚倒了一杯茶,深深地喝了一口,一边活动着身子伸展着拳脚,一边乐呵呵地回答。
    "你呀,儿子儿子的总挂在嘴上,我就偏偏给你生个女儿。"依香笑着说。
    "嘿嘿,生女儿也是一样的。"张坚轻轻抚摸着依香挺着的肚子,问:"小家伙今天在妈妈的肚子里还老实吗?踢妈妈了没有?"
    "踢了两脚,这些天小东西越动越厉害,你回来前还重重地蹬了我两下。"依香轻轻地摸摸肚子,笑着说:"这小家伙就象你,你小时候在阿妈的肚子里肯定一点都不老实。"
    张坚卷起袖口,心痛地说:"这小子,在娘肚子里也不安稳,把娘肚子当作精武门啦! 我阿妈说,我在肚子里的时候,特别老实。依香,看样子要对孩子来点胎教。"
    "胎教?什么叫胎教?"依香问。
    "胎教就是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对他进行教育。比如说你多看看书,多听听音乐,这是给肚子里的孩子进行间接教育,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胎教。"
    "我才不信什么胎教呢,那样孩子在肚子里多累?"依香笑着,刚要说下去,突然捂住肚子,喔哟地叫了一声。
    张坚着急地问:"怎么啦?"
    依香笑笑说:"没事,这小东西又蹬了我一脚。"
    "那你快歇着。还有啥没做的事,让我来。"
    "不用,你歇着吧,饭菜马上就好。对了,桌上有你的信,上海家里来的。好久没来信了,不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好吗?"
    "上海来信了?依香,你咋不拆开看看。"张坚说。
    "是上海的阿爸阿妈写给你的。"依香说。
    "咋还分你呀我的?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要分这么清呀?"
    "当然要分,说不定上海的阿爸阿妈看不上我这个少数民族的儿媳妇,在信里埋怨你娶了个傣族媳妇儿呢,所以我还是不看的好,省得自找没趣。"依香笑着说。
    "你呀,都成了他们的儿媳妇了,还是这么小心眼儿。"
    张坚边说着,边拆开了信看了起来。信还是他父亲写的。
"坚儿,依香儿媳:
   你们的来信和照片早就收到了。你们说春节结婚,因为你妈身体不好,所以我们没能前去参加婚礼,你们不怪爸爸妈妈吧。看到照片,我们真高兴,一看上去,就知道依香是个好姑娘,面善,漂亮,贤惠。坚儿,你的眼光真好,娶了依香,你一定会幸福的,看到你成了家,娶了个好媳妇,我们也就放心了。坚儿,你一定要好好待依香,可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你们结婚快一年了,依香也怀上了吧?我们真想早一点当爷爷奶奶,早一天抱上自己的小孙孙。"
    "依香,说你小心眼嘛。爸妈来信直夸你呢。"张坚看到这儿,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高兴地说。
    "真的?"依香停下了手中的活,问。
    "当然是真的。我给你念念。"张坚把这段信念了一遍。
    "咋就这么几句,没了?"依香问。
    "知足吧。阿爸从来不夸人,今天把这么多夸你的词儿都用上了,你还嫌没有夸够呀!"
    "我是说信纸上写了那么多,一定还有其他的事。"依香说。
    "下面的内容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张坚说。
    依香催着说:"那你赶快接着看呀!"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0:21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8 编辑

    "好的,我接着看。"张坚拿着信继续往下看。
    "坚儿,我和你妈妈的身体大不如前。特别是你妈妈,长期腰疼乏力,春节前两个月我带你妈妈去医院作了全身检查,病检的诊断为肾衰竭,已发展成尿毒症,必须进行血透治疗,否则会危及性命。当时你们正在筹备婚礼,你妈妈不让我告诉你们,她怕扰了你们新婚的欢乐气氛。
    可是,近来你妈妈的病情恶化很快,原来一个星期只需一次的血透,春节以后,已经发展到两天血透一次才能维持生命。原来想,如果经过血透能控制你阿妈的病情,那样的话,一旦等到有配对的肾源,就可以给你阿妈换肾,虽然说这换肾的费用很高,但只要能治好你阿妈的病,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卖屋我也愿意。可是医生说,因为等配对合适的肾源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照你妈妈现在病情发展的情况,即使是等到了配对的肾源也可能来不及手术了。坚儿,这让阿爸怎么办哪!阿爸我最近也觉得特别累,身体累,心也累。多么想有个亲人在身边照顾我们啊。这些是家里现在的真实情况,你妈妈原本坚持不让告诉你,可我想想,还是瞒着她给你写信告诉你,唉!谁让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呢!
    我写这些的目的不是想让你回来守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知道,依香怀了孩子更需要人照顾,千万不能让她有个闪失。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也放心了。我只是想把实情告诉你,你知道实情后,千万别告诉依香,她有身孕,着急了会影响胎儿。你妈妈在叫我。我过去看看。今天就写到这儿,爸妈祝福你们。
                                                                     父字    即日"
    "张坚,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依香见张坚捧着信纸在那儿呆呆地坐着,又叫了一声,"张坚,你这是怎么啦?"
    "哦,没什么?"张坚勉强地笑笑,装作没事。
    "不对,看你的脸色,一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阿爸阿妈有事?"
    "没有,真的没事,家里都好好的。"
    "你呀,这脸上就从来没能瞒得住过什么。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阿爸在信上都说了什么?都急死人了,张坚你快说呀。"依香着急地说。
    "没事,真的没事,有事了我还会不对你说吗。"张坚说。
    "人都傻呆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依香一把从张竖手上拿过信,说:"你不说我自己看。"
    依香看完信。信中写的"肾衰竭"、"尿毒症"和"血透"这些字医学上的字眼,依香在这儿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听谁说起寨子里有谁得过这种病。但从张坚凝重的脸色看,知道婆婆这次一定病得不轻,便关切地问:"张坚,是不是阿妈她病得很严重?"
    "很严重,我一直认为妈妈的身体不好是太操劳的原因,没起到竟然得了这种病,而且是病得这么严重。爸爸的脾气我知道,如果不是十分严重,他是不会告诉我的。现在一定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爸爸才说的。"
    "什么叫肾衰竭尿毒症?什么叫血透?"依香问。
    "人的两只肾具有排除人体内毒素的功能。现在妈妈的两只肾都坏了,已经不能排除体内的毒素。现在妈妈全身血液中的毒没有办法排出来,只能把血引到一台叫血液透析机的机器中把毒排掉,再让血流回妈妈的血管。这样的血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如果一次不做,血液中的毒素高了,人就有生命危险。原来还准备如果有合适的肾源,就给妈妈换肾,可是现在已经连换肾的机会也没有了。"
    "啊?没想到阿妈的病这么严重。"依香惊得直楞,泪水也在眼框中打起转来。她想了想,说:"张坚,那你赶紧准备准备,快回上海去照顾阿妈。"
    "阿爸信上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再说我们的孩子也快要生了,不能没有人照顾。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张坚说。
    依香望着急得手足无措的张坚,说:"你回去吧,好好照顾阿妈,你是阿爸阿妈的独生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他们的身边,他们需要你,虽然说你回去也不能治好阿妈的病,但对阿妈来说,在心里也是一种宽慰。从信中可以想象得到,阿爸他一定也已经到了心力憔悴的地步,否则是不会告诉你的。我也想过和你一起回去,尽尽我这当儿媳的孝心。可是从这儿到上海,路途上要十来天,挺着个大肚实在不方便,弄不好还会给你添麻烦。你回吧,代我好好照顾阿妈。"
    张坚为难地说:"我如果回去照顾阿妈,你怎么办?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你就放心吧。我把阿妈接到家来住。阿爸阿妈都在身边,他们一定会照顾好我的。吃了晚饭,我给你准备一下行李,你明天一早就出发。"
    依香说完,别过脸去,悄悄擦着湿润的眼睛。说实话,依香心里也舍不得让张坚走。哪个妻子生孩子的时候不盼着丈夫就在身边哪!

顺其自然 发表于 2015-4-2 19:21:17

耐读再欣赏一遍{:soso_e142:}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2:24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8 编辑

                                 第    十    三    章
      
    张坚要回上海了。走得很远很远了,张坚他还在一步三回头,他舍不得离开依香,也舍不得离开他那尚未出世的儿子。此时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做儿子的难,做丈夫的难,做父亲的难,做男人的难。
    张坚走后没过多久,依香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十分高兴地给远在上海的张坚写了封信。信上写道:
"张坚:你好!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就在你离开曼赛一个半月后,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儿子出生时白白胖胖的,有七斤八两。那小东西的嘴巴、鼻子和眼睛真的和你一模一样。儿子的名字,就用那天晚上我们在知青房时,你给取的名字,叫张志浩。现在我们母子都平安,小志浩由外公外婆带着。你一定也想念我们的儿子吧,等过些日子,让人给咱儿子照张相片给你寄去。爷爷奶奶见了也一定高兴。
    张坚,分别好些日子了,真的好想你,你也一定想我们吧。你最近还好吗?婆婆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公公的身体好吗?我好想去看看他们,尽尽我这当儿媳妇的孝心。可是,儿子还小,我实在走不开呀。张坚,就拜托你为我代为尽孝了。张坚,服侍老人也辛苦,你一定要当心好自己,可千万别累坏了身体。我和儿子,还有阿爸阿妈都好,你不要牵挂。祝婆婆早日康复,也祝公公身体健康。    妻 依香。"
    一个月后,陈永生提了个旅行袋,匆匆地来到了曼赛。
    "哈哈,小张坚,长得可真结实,瞧着这红卟卟、胖乎乎的小脸蛋,多可爱,真的和张坚小时候一模一样。"陈永生一进依香家的门,便放下了旅行袋,伸手在志浩脸蛋上轻轻抚摸着,逗着小家伙,说:"快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张志浩,这名还是他爸回上海前给他取的呢。"依香说。
    "志浩,好名字,志向远大。来,让叔叔好好抱抱! 哎,小志浩真乖,让叔叔亲一个。" 陈永生伸手把志浩抱了过来,在小志浩胖乎乎的脸蛋上亲着。
    看到小志浩在陈永生怀里睁着那双大眼,嘴里还在"欧欧呀呀"的说话时,依香笑了。 "陈永生,这小志浩和你可真有缘呀。他外公一抱着他就要哭闹,可是你一抱着他,不但不闹,他还要和你说话呢。"
   "我们俩当然有缘啦。我们小志浩可是我们知青的后代,就是要和知青有缘。小志浩,你看叔叔给你买啥来了?奶粉,奶糕,还有小帅哥穿的小衣服。你喜欢吗?"陈永生说。
   "真不好意思,老是让你花钱。"依香从陈永生手上接过孩子,说:"小志浩,你可不能忘了永生叔叔,长大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叔叔。"
   "对,叔叔爱抽烟爱喝酒,你可一定要给叔叔买些好烟好酒。"陈永生笑呵呵地说着,弯下腰把旅行袋打开,把奶粉等物品放在桌上。问:"张坚他回上海后有消息吗?"
    "没有。都三个多月了,给他写信也不回,他也没有写一封信来。不知道上海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婆婆她的病好些没有?张坚他过得怎样?真让人心里着急。"依香说。
    "你也别太着急,张坚他家里一定没事,张坚他也一定不会有事的。"陈永生望着依香焦急的脸,安慰道。
    "但愿张坚他没事。就是让人有点担心。"
   "依香你就放心吧。对了,依香,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你们。二呢,我是来向你们告别,我要回上海了。"
    "是回上海探亲吗?"依香问。
    "不是探亲,是回上海,以后不再回西双版纳了。"陈永生表情有点复杂。
    "你要回上海了?再也不回来了?"依香张大了嘴巴,望着陈永生。
    "你在寨子里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前些日子,听说农场的知青在州府景洪城里进行了大游行,还去北京上访,在农场罢工,绝食抗议,集体造反,要求落实政.策,知青不是农场职工,知青要求回城。这次行动闹大了,震惊了中.央,最后经过中.央同意,凡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全部同意回城。现在农场的知青已经开始大返城了。知青们全都要求回去,听说,各个农场办回城手续的人,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排队,连那同意回城证明也来不及开,证明上的公章也来不及敲,最后农场干部干脆把公章用绳子拴着,挂在窗上,边上放一叠空白证明,公章都让知青自己盖呢。可能再过几天,我也要回去了。依香,我今天这一走,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上一面,所以今天我特地过来,向你们道个别,谢谢你和阿爸阿妈这些年对我们的帮助 。"
    "知识青年大返城?你也要回去?"依香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已经听不见陈永生下面的话。她呐呐地自语着,"知青大返城,都要回城了,那张坚他……"
    依香眼中滾出了两滴泪珠,掉落在抱在怀中的小志浩的脸上。
    "你们保重。"陈永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又深深地望了小志浩一眼,"志浩,叔叔走了,你快点长大,叔叔以后一定会来看的。这上面有我在上海的地址,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陈永生帮忙的,依香你说一声,我陈永生一定办到。"
    陈永生说完便下了楼。背后传来了一阵小志浩的哭声。
    从此以后,依香便换了个人似的,寡欢少语。阿爸阿妈问她,她也不说,一心只扑在小志浩身上。她的心中不知道是充满了张坚的思念还是对张坚的怨恨,她有着一个信念,"我一定要把志浩养大,让他学知识学文化,读初中,念高中,上大学,将来让他做个有出息的人。"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4:45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9 编辑

    时间过得真快,小志浩上小学了。近两年,变化也真快,公社不再叫公社,改称乡了。大队也改为村,曼赛也叫做作业组了。乡里为了搞好经济建设,动员村民承包荒山种植橡胶树,所需要的资金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
    依香心想,以后志浩上中学,上高中,上大学需要钱,阿爸阿妈年纪大了,看病养老也需要钱,倒不如现在趁着自己年轻,承包上一、二百亩的荒山种植橡胶树,现在志浩刚上小学,等他在县城读中学时,正好可以割胶,可以解决学费书费和生活费,阿爸阿妈也可以享享福了。
    依香来到父母家,刚把这个打算说出来要和阿爸阿妈商量,波依香第一个反对。
   "我不同意,第一是资金问题,山林的承包费和树苗费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还有,我们傣族历来只种水果茶叶和水稻,从来就没有人种过橡胶树,这橡胶树怎么种?还有这橡胶树听说很难种,要讲究技术,科学的种,科学的管理,没技术我们怎么办?还有开山种树总不可能光靠你和阿爸阿妈三个人吧,得请小工,请小工又得开工资。这投资实在太大。这钱呢,从哪儿来?这技术呢,又从哪儿来?"
    "阿爸,承包山林这事我已经考虑过了。"依香说:"乡里为了鼓励村民承包山林种植橡胶树,来带动经济的发展,制定了一系列优惠的政策。山林的承包费可以先记账欠着,等胶树长大,割胶有了收入,再分期付清。树苗费和人工工资,银行提供支农低息十年期长期贷款。等十年期满,第一批种植的橡胶树已经差不多可以产胶了。这技术问题,乡里准备举办技术培训班,我可以去参加培训。为了保证橡胶树种植后的成活率,我想在种第一批树时去农场请个刚退休的技术员现场指导,我们还可以学习点实际经验。"
    波依香无不担心,说:"投资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了,万一有个闪失,这可如何担当啊。更何况,你这样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一个孩子。这太难了。"
   "阿爸,这些我都想过了,志浩现在刚上小学,放学回家后就让阿妈带着。阿爸平时就在现场管理,我有时间也参与管理,还兼带对外联系。"。
    "孩子,这实在是苦了你了。张坚他还是没有消息吗?"波依香问。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依香见阿爸提到张坚,顿时一阵心酸,眼泪涌上了眼眶,但是没让眼泪落下来。
    "都快十年了,怎么一回上海就连个消息都没有?"波依香说:"十年前知青大返城,听说有的知青为了自己能返城,就是硬了心肠把自已孩子丢在了西双版纳的老乡家里,自己却回去了。依我看,知识青年是好像有点靠不住。"
    "阿爸,我相信张坚他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依香她相信当初自己的选择。
    "孩子,我看这事有点悬。"波依香说:"趁着现在你还年轻,不如另外找个上门女婿,在承包山林时也好有个帮衬,有个照应。将来,你也可以有个依靠。"
    "阿爸你别说了,我等着张坚,一定等张坚回来。"依香出了门,再也忍不住,眼中滚下了两行泪水。

    于是,依香和村里先签订了五十亩荒山的承包协议,后来又签了三次,共承包了二百,去农业银行申请了五十万元的长期贷款,从农场请来了种植橡胶树的技术人员,又请了十来个工人开垦荒山,种植起橡胶树来。等到志浩去县城读中学时,第一批种植的五十亩橡胶树已经可以割胶了。
    张志浩在县城住读。除了寒假暑假,平时不大回家。这天,张志浩一回到家就表情十分严肃地问依香: "阿妈,你当年为什么要嫁给上海知识青年,你们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儿子,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阿妈说话?今天你是怎么啦?"依香看到志浩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一头雾水。他从小懂事,可从来没有对阿妈使过这样的态度。
    "阿妈,你知不知道,同学们在学校里叫我什么?"志浩委屈地说。
    "他们叫你什么?"
    "他们都叫我孽债!"志浩十分的伤感。
    "孽债?什么叫孽债?"依香有点稀里糊涂。
    "最近在放一部电视剧,说的是在云南的上海知青,当初为了返回大上海,就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了西双版纳。这些孩子就是他们留下的孽债。阿妈,我就是当年上海知青留下的孳债。"
    依香听了,心里一抖,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她含着泪说:"儿子,你和他们那些孩子不一样,你不是上海知青留下的孽债。"
    "我不就是被那个人抛弃的吗?阿妈, 我问你,为什么他走了这么多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为什么你给他写去的信如石沉大海?不是抛弃我们是什么?我不是孽债又是什么?"
    "儿子,你阿爸他是独生子,他要回去照顾他病重的妈妈,他爸爸的来信我也看了,说是得了尿毒症,一个星期要血透三次。还让他不要告诉我,我当时怀着你,免得我着急。他阿爸的信上也没让他一定要回去,是我坚持让他回去的。"
    "阿妈,这肯定是他们父子演的双簧。你说写给他的信你会不知道吗?他们就欺负你老实。上海多么好,那可是人间的天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知青们都回去了,他会不想回上海而留在这穷苦偏远的山里过一辈子?"
    "你别说了!"依香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当着儿子的面涌了出来。
    "阿妈别哭,我们不说他了。"志浩同餐巾纸轻轻擦去阿妈脸上的泪水,安慰说:"我只是为阿妈不平。这些年来,阿妈你过得太苦了,刚到四十,你看,脸上都有皱纹了,手上都毛糙成这个样子,为了供我读书,多少年了,你都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也没吃过一口好菜,我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阿妈,这苦日子快过去了。等明年我初中毕业,我去管理橡胶林,你和外公外婆可以好好在家享福了。"
    "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依香生气了,说:"阿妈我吃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读书,念完了初中考高中,念完高中上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如果不好好读书,你就别回这个家,阿妈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依香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
    "阿妈别哭,我听阿妈的,一定好好读书。"志浩说。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5:38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40 编辑

                                  第    十    四    章

    第二年,张志浩考入了自治州重点中学读高中,三年以后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他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依香承包种植的橡胶林也已经开始大面积的割胶。几年后,不但付清了山林承包款,也还清了银行贷款,而且还有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存款。
    四年的时间又很快过去,张志浩大学毕业了。志浩为了能够照顾辛苦了一辈子的阿妈,他拒绝了省城一家单位的高薪聘请,返回了西双版纳,在一家大公司任职。后来,他处了个对象——一个美丽善良的傣族姑娘,这姑娘取了个汉族的名字,叫刀爱兰。听志浩说,刀爱兰在县城开了个不小的商店做玉石珠宝生意。
    依香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心头伤痕,随着岁月的流失在慢慢抚平,脑中往事也渐渐地埋在了记忆的深处。前两年,依香在县城里买了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房子,现在母子两人就住在县城。橡胶林请了专人进行管理,也有工人专门割胶收胶,不比当初创业时候的艰辛,现在省力多了,真可谓是苦尽甘来。只可惜的是,依香的阿爸阿妈,二老因为劳累过度,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过早地离开了他们的女儿和外孙。
    母子俩在县城住着,志浩上班去后,只留依香一个人在家,以前忙忙碌碌惯了的依香,现在反而会感到闲得慌。礼拜六,适逢志浩双休,依香就让他驾了车一道去曼赛,去看看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们,看看那几丛依旧高耸的凤尾竹。再去阿爸阿妈的坟前烧柱香,添把土,陪二老说说话。
    志浩驾着他那辆A6的奥迪车,在平整宽敞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拐上了原有的乡村公路,没一会就到了曼赛。
    曼赛变了,从公路边进入曼赛的土路早就变成了平平整整的水泥路,路两旁排列着高大的椰树,高处树颈上挂满了椰果。水泥路通到各家各户,就连以前晚上读报开会的小广场也铺上了混凝土。小广场上,停了许多挂着云字牌照或西双版纳区域牌照的轿车。以前的木质竹楼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的小洋楼,那茅草排的屋顶也已经换成了亮丽的琉璃瓦。鸡、鸭、猪都厩养了,寨子里到处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那些猪屎牛粪,就连受罪戴枷的猪儿也没了影踪。最值得庆幸的是,寨子里已经通上了电,家家户户都用上了高档的电器设备,脚踏石臼舂米、应点油灯照明的日子,仿佛已经成了天方夜潭的故事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寨边那一丛丛高耸的凤尾竹,那竹梢还和以前一样,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着,像绿色的孔雀在开屏,又像婀娜的少女在跳舞。还有寨边那棵悬挂着敲响出工钟声钢片的老榕树,默默地在一边陪伴着凤尾竹,见证着这些年来曼寨子这翻天覆地的变迁。
    志浩、依香的车刚停下,昔日的姐妹都围了上来,依娇,依金,依罕,依拉……,还有当年的岩温,岩教龙,岩尖,大家在一起,欢笑着,问候着,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年代。一晃,三十年过去,如今都已年过五十,迈步奔六啦。
    依香和以前的小伙伴们分手后,带着志浩来到他外公外婆坟前,上好供品,点燃了香烛。依香跪在坟前,她望着阿爸阿妈的墓碑,忍不住哭出声来:"阿爸阿妈,你们在那边好吗?我带志浩看你们来了。你们苦了一辈子,眼看日子要好过了,你们却走了。阿爸阿妈,你们连一天的好日子都没过上,女儿对不起你们啊!"
    志浩搀扶起跪着的阿妈。依香回头,泪眼中似乎又看阿爸阿妈在向女儿外孙挥手,好像在说,你们回去吧,阿爸阿妈在这边好着呢。
    轿车缓缓驶出了寨子,刚到村口,依香让志浩停住车。她深深地望着车窗外的那几丛高耸的凤尾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知青屋,又看到了张坚、陈永生、方芳和刘颖,他还想起了那天晚上第一次和张坚紧紧地拥抱,甜甜的接吻。想到这儿,依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别人难以觉察的微笑。
    "阿妈,时间不早了,该走了。"志浩知道阿妈的心思,停了许久,才说道。
    "回吧!"依香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她对志浩点了点头。
    车驶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依香痴痴地望着专心致致开着车的志浩,心中浮上了一种自豪的感觉。这小子,大学毕业了,有文化了,有出息了,我这么多年在他身上的心血总算没有白化。如果外公外婆知道这小子出息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阿妈,你在想啥呢?"
    "阿妈在想,我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妈真高兴。妈总算熬出头了。现在阿妈就想早点抱孙子。儿子,你啥时把爱兰带回家,让阿妈看看。"
    "阿妈,就你着急,比我还着急。"志浩把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说。
    "你都快三十了,阿妈能不急吗?"依香说,"阿妈还想明天就抱孙子呢。"
    "好,好,好!下个礼拜六我让她来家,行吗?"
    "行,行,行!"依香脸上乐开了花。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6:24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41 编辑

    听儿子说未来的儿媳妇礼拜六要来家,依香心里甭提多乐。周六一早起来,她就对着镜子横照竖照地梳妆打扮起来,看得志浩直笑。
    "阿妈,今天是你未来的儿媳妇第一次上门,还是阿妈你去相亲呀?"志浩开玩笑地说。
    "傻儿子,就是因为未来的儿媳妇第一次上门,阿妈才要打扮打扮。总不能让爱兰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吧。儿子,你看我今天穿这颜色的衣服可以吗?"依香拿着衣服和通裙在披在身上,对着镜子边照边问志浩。
    "好看。什么颜色的衣服穿在阿妈身上都好看。阿妈一穿上这衣服,哪像五十多岁的人呀,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志浩难得见阿妈这样高兴,也笑着回答。
    "你呀,就会讨阿妈高兴。"依香让志浩说红了脸,"都快六十了,还四十出头。真是子不嫌母丑,儿不说娘老。"
    "阿妈,那您先慢慢地打扮着,我先去菜市场买菜,顺便带上两碗米干回来。我们早点就吃米干,中午饭我来做,您休息。最近我向饭店里的厨师学了几个好菜,今天正好露露手艺。"
    "饭店里那样的菜阿妈吃不惯,还是我们的傣家菜好吃。等一会阿妈和你一道到菜市场去买,你买你们爱吃的,阿妈买自己爱吃的。儿子,你都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就早点把婚结了。阿妈可急着想抱孙子啦。"依香乐呵呵地说。她只想着儿子早点把婚事办了,自己也可以早点当奶奶,享享天伦之乐了。
    "知道了,现在公司正在拓展外贸业务,等公司把这业务办好了,马上就和爱兰结婚,还给阿妈生个龙凤胎,让阿妈左手抱一个,右手也抱一个。"志浩和阿妈开着玩笑。
    "你呀,说话的口气就和你的阿爸一个模样。"看到志浩的样子,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影子又浮上了依香的心头。
    "阿妈,我们高高兴兴的,你怎么又提起他了?我没有这样的阿爸。这种人的良心早就被山上的野猪吃了。我想他到了上海,一定是挣了钱,发了财,住进了高楼大厦,吃上了山珍海味,说不定还找了个比阿妈年轻的上海老婆,又成了个新家,早就把我们母子给忘了。哼! 他们也大小瞧人了,我们山寨也早就不是当初他们知青在时的那般模样了。就看看我们家,承包了二百多亩山地,种植的橡胶树早已经产胶,我们山寨早就富裕了,还怕我们穷得开口向他要钱吗?这种阿爸,没有也罢。"
    志浩正说着,突然发现阿妈脸色苍白,黄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上冒出来。他连忙扶着,焦急地问:"阿妈,你怎么啦?"
    "这一年来一直觉肚子有点疼。这次好像更疼了。"依香用手按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我们马上去医院。"志浩用手机拨通了120。也给刀爱兰打了个电话,说阿妈病了,正急着送医院。让爱兰她先直接去医院。

    "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医生拿了病检报告,在病房门口问。
    "我,我是她儿子。"张志浩说。
    "那,请你到医生办公室来一下。"医生扬扬手中的病检报告。
    志浩随医生来到办公室,医生告诉他说:"你阿妈患的是子宫颈癌,晚期,而且癌细胞已经向全身扩散。"
    "什么?癌症晚期?你们没有搞错吧?"志浩怎么也不会相信,说:"阿妈刚才还好好的,不就是个肚子疼吗?怎么会一下变成了癌症晚期了?"
    "不会搞错,这是医院的病检报告,你看看吧。"医生把病检报告递给志浩,说:"你们也太大意了,怎么不早就医?如果早治,这病还能手术治疗,或许人还有救。可是现在……"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志浩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神,回到了病房。
    "儿子,医生怎么说?"依香问。
    "阿妈,医生说你的病就是一般的炎症,需要住院治疗,因为这炎症发得部位比较麻烦,医生说这县医院条件不好,建议我们最好转院治疗。"
    "哦,阿妈知道了。"依香从志浩的脸色上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她暗暗想,真是有种像种,这儿子就是和张坚一个模样,连说谎也不会。
    "阿妈你放心,你的病会治好的,勐腊不行,我们去景洪,景洪不行,就去昆明,还有去北京,去上海的大医院,他们一定能把阿妈的病治好。我这就打电话向公司请假,陪着阿妈去治病。"
    "傻儿子,阿妈就在这儿治病,离家近,也方便。阿妈哪儿都想不去。"依香固执地说。
    "阿姨您怎么啦?"刀爱兰接到电话,对店里的营业员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赶到医院。
    "好姑娘你来啦!阿姨没事。真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见面竟在这儿。"依香见到刀爱兰,便支撑着要起来。
    "阿姨您快躺着别动。"刀爱兰扶依香躺下。
    依香捏住刀爱兰的手,说:"孩子,你能改一下口吗?我好想听你叫一声阿妈呀。"
    刀爱兰羞红了脸,转脸看看张志浩。志浩朝她点了点头。
    "阿妈—"
    "哎!"依香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在阿妈的催促下,张志浩和刀爱兰两个人一个月后就在县城举办了婚礼,随后,阿妈让他们小夫妻住在了县城,自己回到了曼赛寨子,寨子中那原先和张坚结婚时的那幢竹楼几年前早就拆了,也在原址上盖好了小洋楼,这次正好去住。
    这一年的初冬,依香病情恶化了。她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便把儿子儿媳妇叫到了床前说: "阿浩,爱兰,阿妈可能要去陪你外公外婆了。"
    "阿妈你瞎想,不会的,说好的,你还要帮我们带孙儿呢。"志浩说。
    "傻儿子,阿妈的病阿妈自己知道,阿妈也想抱孙子。只是怕等不到那一天了,阿妈我累了,觉得很累。阿妈心里就是放不下一件事。"
    "阿妈,您说吧!"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阿爸。"
    "阿妈,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要提他?"
    "阿妈就是要弄明白,为啥这么些年他这样杳无音信,难道他真的那么薄情无义吗?"依香十分费劲地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志浩,说:"这上面有你阿爸他在上海的地址,信封里有一张他过去的照片,等妈走后,你就拿着这地址和照片去找阿爸……"
    "我才不去呢,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的阿爸。阿妈你放心,现在医学发达了,你的病也一定能治好的。"
    "傻孩子,阿妈现在看到你长大成人,又娶了媳妇成了家,阿妈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恨阿爸,可是,他毕竟是阿妈唯一爱过的男人。现在,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阿爸。我们分开都三十年了,他也该五十多快六十了,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阿妈,你就别再想他了。他都不想我们,我们想他干啥?他在上海大城市里过得肯定比我们好。反正我是不会去上海找他的。"
    "孩子,你阿爸的为人阿妈知道,他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当年,你阿爸回去时,只听得他说你奶奶病了,看他着急的样子,你奶奶一定病得不轻,问他他又不肯说。你阿爸是个独子,他不回去照顾谁照顾?……这一去就是三十年,一点音信也没有,我想,他一定有天大的难处啊。阿妈这辈子,也就是这一个愿望了,孩子,即使你不认这个阿爸,你也一定代阿妈到上海去找他,找到他,只要他活得好,阿妈我也就安心了。……儿子,就算阿妈求你了。"
    依香的双手紧紧抓着张志浩的右手,越抓越紧。
    张志浩望着阿妈那恳切的目光,终于点头答应了。阿妈见志浩点了头,脸上也渐渐流露出宽慰的微笑,静静的走了。
    张志浩悲痛地安排好阿妈的后事,带着阿妈的最后嘱托,告别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孑然一人离开了生他养他故土,千里迢迢地踏上了寻父之路。他要去为阿妈鸣不平,他要去为阿妈讨说法。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7:22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39 编辑

                                             第    十    五    章

    上海,不愧为国际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好在现在的青年都识得文化,也见过一些世面,倒也还不至于像刘姥姥初进荣国府那般,摸不到东南西北。张志浩出得站台,就觉得刺骨的西北风迎面而来,争先恐后地直往他身上钻。张志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上海的冬天也真冷。他顾不及多看一眼宏伟的上海火车站,便急急地在出口处的商店买了张《上海市交通图》,按阿妈交给自己的地址"上海五角场XX路XXX号",查阅好地图上的位置和需乘坐的交通车辆,便坐上公交车直奔五角场而去。
    一到五角场XX路,张志浩傻眼了。放眼望去,这里到处都是拆掉房子的废墟,哪儿还有这XXX号呀?他想要找人打听,可这附近除了那些戴着安全帽的外来建筑工人外,已经找不到当地居民了。怎么办?打道回府吗?回去如何跟去世的阿妈交待?这可是阿妈她唯一的临终嘱托啊。再说自己虽然恨他,但毕竟他是自己的亲阿爸,也想看他一眼,把自己对他的怨恨当他的面诉说。
    情急之中,张志浩想到了警察。于是,他便在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十分热情,仔细翻阅了内业档案,找到了张坚的名字。可是,已经拆迁了。民警告诉张志浩,说五角场这一带的动迁户太多,他们已经搬到了好几个区县。许多动迁户搬迁的情况,因为房屋动迁部门没有把动迁户的去向及时反馈到派出所,所以,张志浩的阿爸究竟现在动迁到哪儿,连警察也弄不清楚。最后,还是在警察的帮助下,联系到政.府的动拆迁安置部门,这才得知,张志浩的阿爸等那批居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动迁到浦东的一个动迁房小区。
    当张志浩马不停蹄,按照拆迁安置人员的指点地址,赶到浦东。这时,天已落黑,他也是饥肠辘辘。但一想到阿妈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自己也马上要见到亲阿爸时,早就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张志浩来到小区,找到了动迁安置办提供给他的房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响了门。
    内门打开了,隔着防盗门的视窗,里面是一位50多岁的阿姨。看到了陌生人敲门,阿姨有点警惕。
    "你找谁?"阿姨问。
    "阿姨,请问这儿是张坚的家吗?"张志浩问。
    "这里是张坚的家。可是张坚现在他不在这儿。请问你是……"
    张志浩听说这儿是张坚的家,又看到了门内的阿姨,心一下寒了,想:"果然和我想得一样,看来,他是在上海又找了老婆成了家,可怜的阿妈,等他足足等了三十年啊。没想到,阿妈她盼了一辈子,阿妈她苦苦等了一辈子的,竟然是这种负心人。"
    "你找张坚有事吗?"看到张志浩不说话,阿姨问。   
    "这……"张志浩心想,既然来了,就见见这个负心人的模样,也代阿妈向他讨个说法吧。想到这儿,志浩隔着防盗门,冷冷的说:
    "我从云南西双版纳来。张坚他是我阿爸,以前阿爸在我们那儿当知青。我阿妈临终嘱托我,让我来上海找他。阿姨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张志浩很不情愿地从衣袋里拿出张坚和阿妈结婚那天,《西双版纳周报》记者为新郎新娘拍的合影照片递给阿姨。
    "啊!你就是阿坚的儿子,都这么大啦! 别误会,我不是你阿爸的什么人,是你阿爸一起插队的知青,我叫方芳。"方芳看过照片,惊喜地打开了防盗门。
    "您就是方芳阿姨?阿妈以前经常提起你。"终于找到张坚的下落,张志浩也定下心来。
    "我也认识你阿妈依香。孩子,快进来。"方芳热情地把张志浩迎进屋。得知他刚到上海还没吃晚饭,赶紧端出还有点温热的饭菜,又手脚麻利地打开煤气灶,为张志浩做了一碗榨菜鸡蛋汤。方芳趁着张志浩吃饭,慢慢的告诉他阿爸回上海后的情况。
    方芳告诉志浩,这儿就是他阿爸张坚的家。他阿爸这两年因病住院,这房子一直空置着。方芳家正遇上拆迁,没有现房,需要借房过度三年,所以就搬到这儿来住了。一则不让这房子空着,二则省下的过度费交给张坚,也可以为张坚分担些经济上的困难,这过度费一个月好呆也有两千元。
    方芳说:"1979年初,你阿爸接到家里母亲患尿毒症病重的信后,他左右为难。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一边是他心爱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舍了哪一边他都于心不忍啊。当时你阿妈依香她坚持让张坚返回上海照顾父母亲。过了没过多久,云南的知青大返城,许多知青都回了上海。阿姨我那时在家养病,听到消息就去把手续办了,和农场知青一样,也返回了家乡。去云南以前我找到张坚,问他是否也去云南办手续,他说,他不准备办手续,以后还要回西双版纳。可是不办手续,在上海就找不到工作,我在办手续时就自作主张,把张竖的手续也办了,我还问张坚的阿妈要了户口本为他落了户。他知道后给我发了一通脾气,告诉我,他以后还是要回去的,谁也别想阻拦。"
    说到这儿,方芳从饮水机中放了点热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下去:"过了不久,我碰到你阿爸,那时你阿爸瘦得不像人样,完全不是我们在云南当知青时那般身强力壮的模样。后来,曾经我们一起插队的陈永生告诉我,说张坚回上海后,先照顾安排在街道小厂干活,收入微薄,加上母亲患尿毒症,全靠血透来维持生命。这血透费用很高,两天一次的血透,没有多久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问亲戚朋友借了好多钱。张坚除了在街道小厂上班,晚上还去建筑工地搬砖打零工。最让人不忍心的是他还一年献两次血,每次400CC,他是专门打听哪家单位献血指标完不成,顶替去献血,这样补助的钱就可以多一些。"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28:01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5-11-26 10:44 编辑

    "哪他怎么不把这些实情写信告诉阿妈呢?"张志浩问。
    方芳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也曾经劝说过张坚,让他写封信回去给依香说说家里的情况,免得依香误会。张坚的脾气你可能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再苦再难也自己扛,不肯连累别人的汉子。所以,张坚无论如何不肯写信。他说,山寨里的生活也十分困苦,依香带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怎么还能写信回去告诉他们实情,难道还让依香她为我操心?依香如果知道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借钱寄来。到那个时候,孩子怎么办?依香怎么办?云南的阿爸阿妈又该怎么办?我是不忍心啊。好在依香那边还有阿爸阿妈帮衬着,只是苦了依香,委屈了孩子,也对不起那边的阿爸阿妈。宁可让他们误会,我也决不能拖累他们。"
    "阿姨,后来呢?"张志浩的口气由原来的怨恨变成了关切。
    方芳说:"就这样过了一年,他母亲病情更为严重,医生说,如果想要挽救他母亲的生命,就必须马上进行肾移植。张坚为了救他的妈妈,瞒着他的父母,做通了医生的工作,决定把自己的一只肾移植给妈妈。"
    "啊?阿爸要把一只肾移植给奶奶?"志浩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称呼。
    "是啊,经过医院化验检查,你阿爸的各项指标都和你奶奶的指标相吻合。于是,你阿爸把左肾移植到了你奶奶身上,手术很成功,你奶奶脱离了危险,可是你阿爸的身体受到了影响,也不能干重活了。肾移植后,过了十多年,张坚的母亲还是走了,最终,张坚还欠了人家一屁股两夹窝的债,落得个人财两空,而且他还少了一只肾。俗话说祸不单行,张坚的母亲去世后,街道小厂又倒闭了,没有了经济来源,他只能靠摆个小摊来维持生活,收入没有保障不说,还要经常受到城管的驱赶责骂。这时,张坚的父亲又患上了肝癌。这些年来,为了给父、母亲治病,他想尽一切办法,问亲戚筹,向朋友借。一道插队的老知青们得知他的情况后,许多人都慷慨解囊。在他父亲生病时,张坚已经觉得胃胀胃酸,但是他没顾得上去医院治。两年前他父亲去世了,他父母临终都不知道,是张坚把自己的肾给了自己的母亲。父母去世后,原本他可以喘口气了,哪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无情的灾难再次降临在他头上。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他自己觉得自己有点胃痛,去医院一检查,胃癌晚期,并且已经失去了手术的机会,只能保守治疗。当时,医生说他少则只能活六个月,多则也只能活一年。可是,到如今已经二年多过去了,他硬是没有走,还在苦苦支撑着,仿佛冥冥之中他还在等待着什么,就连医生也觉得不可思疑,可我知道,张坚他是在盼,张坚他是在等呀。"
    "你阿爸这一辈子过得苦啊。"方芳望着张志浩,目光里充满了惋惜和同情,说,"两年前我们刚搬迁过来时,你阿爸就病重住进了医院,住院前,他把这房子的钥匙交给了我,并把房产过户到我的名下。还立下了遗嘱,说等他过世后托我把这房变卖了,还掉这些年来为父、母治病的借款,余下的不论多少,留给你们云南的母子。阿浩,现在你来了,这事阿姨就交给你自己办了。"
    方芳从柜子抽屉中拿出房产证,递给张志浩,张志浩没接。从阿姨刚才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了阿爸这么多年来为啥一直没有音信?这并不是阿爸的无情,更不是阿爸的无义,而是这三十年来,阿爸他过得实在是太难太难,他这是宁可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也不愿牵累阿妈啊。想到这儿张志浩眼中慢慢的闪出了泪光。"多么坚强的阿爸,可这些年来,我还一直在错怪你。阿爸,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替你分担,爷爷奶奶治病的钱我们能出得起,你干吗卖血啊!阿爸,你这全是累的,是儿子我误解你了,儿子我对不起你呀。"此时的张志浩,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好想马上去到阿爸的病床前,为阿爸分担掉一点病痛,承担一份当儿子的责任。
    方芳带着志浩急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望着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已经奄奄一息的阿爸,张志浩的内心在淌血。此时,他心里也明白了,同样生活在大上海,有的人是生活在天堂中,可也有的人是挣扎在地狱里。
    "阿坚,阿坚,你快睁开眼看看,快看看是谁来了?"方芳弯下腰,凑在张坚的耳边说。
    张坚无力地睁开眼望着方芳,嘴角嚅动着,没有发出声音。
    "阿爸,是我。我是你西双版纳的儿子张志浩呀。"
    "我云南的儿子志浩?"志浩这两个字在张坚心中念叨了整整三十年。现在当张坚他听到了从别人嘴里说出的志浩两个字,无神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一丝光亮,又转向四周望望,仿佛是在期盼着什么,寻找着什么人。"你真是我儿子志浩?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阿爸,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志浩呀!我从西双版纳来看望阿爸,阿妈让我来看望阿爸了。"
志浩抓着阿爸的手。
    "志浩……我的儿子……我终于把你盼来了。你阿妈呢,她来了吗?快告诉我,你阿妈她在哪儿?"张坚吃力地挣扎了一下,想撑起来,志浩又扶他躺好。
    "阿妈她……",张志浩望着病重的阿爸,欲言又止,他实在不忍心把阿妈去世的消息告诉阿爸。
    "快告诉我,阿妈怎么啦?"
    "阿妈她……一个月前,阿妈她走了,今天是阿妈的五七祭日。阿妈她临走时说,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爸,她想阿爸,想了整整三十年啊!阿妈嘱咐,让我替她来上海找阿爸,一定要找到阿爸。" 张志浩哽咽着说。
    "志浩,……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你阿妈,……也对不起你啊! 孩子,从小你就没有阿爸疼,阿爸我……这心里疼啊。"张坚的右手无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眼中滚出了两行热泪,"阿爸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和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让你们吃苦了。"
   "阿爸,你千万别这么说。刚才听阿姨说了,这些年来,为了照顾爷爷奶奶,你生活得更不容易,过得更艰难。当初你就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渡过难关。"张志浩弯下身去,用纸巾轻轻拭去阿爸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安慰阿爸,说:"阿爸,你安心治病,现在我来了,我会照顾好阿爸的。阿爸,我们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坚艰难地微微摇了摇头。他吃力地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张志浩的脸颊,说:"医生说我一年前就该走了……我没走,就是想着等到能够看你一眼,就是为了亲口对你说一声,孩子,阿爸对不起你……苍天有眼啊,今天终于了了我的心愿……"。说到这儿,张坚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话语声也越来越低,"看到你,阿爸我也就放心了……请你……原谅……阿爸吧,这些年来我没有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加倍的爱你,加倍的……爱你的阿妈。……孩子,阿爸我别无他求,只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阿爸……"
    "阿爸,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答应你。"
    "好儿子,等阿爸走后,你把阿爸的……骨灰带……回……西双版纳,阿爸要去找你的阿妈。……你就把阿爸埋在阿妈的身边,埋在那丛高耸的凤尾竹下……这样,阿爸就能和阿妈……永远的在一起……相守,再也不分开……"
    随着话音的落下,张坚他慢慢地、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阿爸……!"
    张志浩凄惨的呼喊着……
    在医院的一角,有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当她听到了张志浩的哭喊声,再也忍不住用手掩着口鼻,流出了两行泪水。

    数日后,张志浩默默地捧着阿爸的骨灰,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阿爸的故乡,又向前来送行的方芳、陈永生和老知青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阿爸的遗愿,离开了上海,踏上了南去的归程。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19:31:50

本帖最后由 海上清风 于 2016-12-5 20:01 编辑

                           尾                         声

    两年以后的2015年春,一辆出租从高速公路上拐入乡村公路,在曼赛寨子前那几丛高耸的凤尾竹前嘎然停下。
    近几年,曼赛寨子已经成了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一个重要的旅游村寨,来来往往的旅行团不少,有时一天要接待两三个团。客人们都要来到这儿,朝拜雄伟庄严的缅寺,参观美丽富饶的山寨,品尝可口的傣家风味,采摘热带特有的新鲜水果,游览神秘的望天树天桥。他们往往会还在寨子里住上一个晚上,和傣族乡亲享受一次泼水节的欢乐。再从这儿出发去尚勇的磨憨口岸,亲眼看看我们国家的国门。
    但是,今天从出租上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他们既没有跟随旅游的团队,也没有去缅寺虔诚朝拜,更没去哪一幢连接着一幢、富有傣家民风小洋楼的寨子参观,而是直接来到了那几丛高高耸耸的凤尾竹下。看起来,他们好像与凤尾竹有着一份难以解开的情缘。
    寨子里的年轻人见两个老人这般模样,觉得好奇,上前打量了一番,老人面生,年轻人都不认识。有位年轻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跑回寨子,叫来了几位与来客年纪相仿的老人。老人对着老人,他们互相间对视着,很久很久。突然间有人叫出声来:
    "你们是……陈永生,方芳!"
    "啊呀! 你们是岩温,岩教龙,岩甩,依教,依拉,依坎……" 方芳、陈永生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些头发花白,行动也略显迟缓的老人,并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三十多年了,你们终于回来了。”依娇望着陈永生和方芳,十分感慨地说: “老了,你们也老了,头发也白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可我们忘不了西双版纳,我们忘不了曼赛,我们忘不了凤尾竹,我们更忘不了这儿的父老乡亲,我们回来了!" 方芳眼泪包在眼皮中,激动地说。
   只见老人们围成了一个圈,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他们白花花的头发靠在了一起,他们激动的热泪也流在了一起。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曾经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更诚挚,还有什么比这曾经结下的情谊更宝贵!
    寨子里的小青年早就掏出手机,把陈永生、芳芳来曼赛的的消息电话告诉了张志浩。志浩接到电话,带着爱兰和他们的儿子小浩,立刻驱车往曼赛赶来。
    依娇、依坎他们带着陈永生、方芳,穿过了凤尾竹林,来到了不远的一处墓地,这儿就是张坚依香的合葬墓。两年前张志浩在上海找到了弥留之际的阿爸,尊重阿爸张坚临终前的遗愿,带着阿爸的骨灰返回曼赛,他把阿爸阿妈合葬在了一起,修建了这个墓。陈永生、方芳两人在坟前摆好了供品,点燃了香烛,又对着张坚和依香的坟深深地三鞠躬。透过那一丝丝凫凫的青烟,陈永生和方芳仿佛看到了依香脸上露着灿烂的笑容,在凤尾竹下的知青房里,一边吃着陈永生从山上带回的野芒果,一边在帮知青们做饭炒菜,又仿佛看到张坚在农闲学校,在为学生们上课,课堂中传出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 又仿佛看到了张坚依香在 “矛欢” 桌(灵魂桌)前夫妻对拜……
    陈永生和方芳抚摸着坟前的墓碑,陈永生饱含着泪水说:"依香,张坚,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想我们吧?我们回来看你们了,如果你们在即边缺点啥,别忘了托个梦来,咱哥们千万别客气,就像那年你在曼赛我在糖厂时一样。"
    "永生叔叔,方芳阿姨!"张志浩在凤尾竹下一停车,打开车门便带着爱兰、小浩直奔阿爸阿妈的墓地,远远的就叫着。
    "阿浩! 是阿浩来了。"
    陈永生和方芳听到叫声,抬头见是张志浩,便迎了过去。
    "爱兰,叔叔和阿姨是当年和阿爸一起在这儿的老知青,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上海帮助阿爸,照顾阿爸。"志浩指着陈永生和方芳对刀爱兰介绍说。
    "叔叔好,阿姨好! 谢谢你们了。"爱兰向陈永生、方芳鞠了一躬以致谢意。
    "小浩,快叫爷爷奶奶。"张志浩把儿子领到陈永生方芳的面前。
    "爷爷好,奶奶好。"
    "哎,小浩真乖。"陈永生弯下腰,伸出了双手,"小浩过来,让爷爷抱抱!"
    小浩扑了过来,陈永生一把抱起来,对志浩说,"这小家伙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就是和我有缘,喜欢让我抱。以前我来你家,你就喜欢让我抱。当时你阿妈说,你外公抱你时你都要哭闹,就是我抱了你不但不闹,还叽里咕噜地要和我说话呢。"
    志浩接下儿子,说:"小浩听话,叔叔年纪大了,抱久了会累。叔叔,你说得很对,我们一家就是和你有缘,这是难以割舍的知青缘。小浩是知青的第三代了呀!"
    陈永生、方芳从张志浩、刀爱兰和小志浩身上,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张坚和依香的影子。
    当晚,陈永生、方芳和张志浩一家就住在了曼赛。队长岩坎拉已经不在了,他那在村里当书记的儿子就像当年知青到曼赛的第一天晚上那样,在家中设宴招待陈永生和方芳,依娇、依拉和岩温和张志浩一家都参加。酒桌上摆满了傣家的烧烤,包烧菜和炒菜,还摆放着各种口味的 “南呒咪”(醮浆调料)。这天夜里,他们聚得很晚很晚,老人们回忆着过去,年轻人则在展望着未来,不时地传出一阵阵”水、水,水水水,水”的欢呼声和碰杯声。
    第二天,陈永生、方芳临别前来到了寨边的那棵老榕树下,俩人各自在树枝上拴上了一根红布条,默默地许了愿,接着与依娇岩温他们一一告别,坐上了张志浩的车。车在拐上公路时停下来了,陈永生和方芳走出车门,远远望着这曾经留下他们青春岁月的山寨。凤尾竹高高耸耸地竖立在曼赛寨子前的那块平地上。凤尾般的竹梢在东南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着,宛如西双版纳的绿孔雀开屏时的长长羽尾,也象是在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傣家少女,更好像是一个老者,在向人们诉说着发生在那个年代的凄美的爱情故事。原本睛朗朗的天空中,突然一片云儿飘过,如流泪般地洒下了许多雨水……

                                          2015年3月8日—3月29日一稿写于上海浦东



作者简介:
    徐建忠,笔名:海上清风,Q名:两袖清风。1953年出生,1969年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二团一营二连,1970年调至云南省政治边防工作队,1971年参加划分阶级成份复查工作队,1975年调至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机关工作,曾经在边沿一线武装押运过钱币。1979年回沪,曾经在文化系统工作多年,参加编剧进修学习,先后进行过舞台剧本、短篇小说、故事和歌词的创作,多次在市、区、县获奖,被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局、市民族事务委员会、市民间艺术家协会联合授于上海市故事家,曾在纸媒和网络发表文字30余万。作品散见于《中国电影报》《华东文学》《浦东文学》《山东文学》,著有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摇曳的凤尾竹》(合集,吉林文史出版社-中国作家书系第四辑)和短篇小说集《酒家》(文汇出版社-长三角文丛)。现任浦东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华东文学》杂志小说编辑,《浦东文学》杂志小说编辑。

海上清风 发表于 2015-4-2 20:16:43

顺其自然 发表于 2015-4-2 19:21
耐读再欣赏一遍

谢谢顺其自然老师的关注:handshake遥祝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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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长篇小说《摇曳的凤尾竹》(完本)